嫁雙驕 第146節
盛隆和蹙眉:“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 不如明日再去藏書樓?” 陳至微氣呼呼的, 大概是因為先前一場經歷, 和他杠上了:“什么明日!為師就要今天去!你媳婦可以先回去!但是你——你必須陪著為師!” 盛隆和也不爭辯,體貼地看向覓瑜,示意:“我先送你回去?” 覓瑜不愿,抿唇道:“紗兒又不是紙糊的燈籠, 被風一吹、雨一淋就滅了,何況我們有傘有衣,風既吹不著, 雨也淋不到, 夫君不用這般小題大做?!?/br> 陳至微一聽, 也覺得有道理,幫聲:“你媳婦說得對, 這雨下得不算大,即使淋著一點也不算什么,你何必趕她回去?” 盛隆和解釋:“我沒有要趕她回去,我是——” “為師知道, 你是在關心她,擔心她的身體?!标愔廖⒋驍嗨脑? 老神在在道, “可關心不是這么個關心法?!?/br> “別的不說,單論治氣養生方面, 為師和你媳婦便比你懂得多,你聽我們的, 別自說自話,自明自白?!?/br> 這是覓瑜自相識盛隆和以來,頭一次聽見有人用這種口吻對他說話,說的還是“你不懂”,讓她在嘆為觀止的同時,一顆心也忍不住高高懸起。 因為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話不能這么說啊。 盛隆和待他們好,凡事多加包容,不代表他本性寬宥,他其實還是很小心眼的,一旦惹著了他,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會給予相應的回報。 給通達道人的回報,她沒有資格過問,給她的回報,她可不想領受。 這么想著,她連忙握住他的手,軟聲撒嬌:“夫君的好意,紗兒心領了,但是真的不要緊,不過是去一趟藏書樓,沒什么的,你便讓我一塊去吧?!?/br> “是啊是啊,”陳至微繼續幫腔,“你就讓你媳婦去吧。你不是說,這是她的一片孝心嗎?那你不讓她去,怎么行呢?別磨磨蹭蹭了?!?/br> 可惜這腔還不如不幫,盛隆和的神情本來已有軟化,一聽這話,立時又轉了眼風,輕飄飄看了師長一眼。 陳至微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但還是強挺著胸膛,撐著臉面道:“怎么,你不服氣???” 覓瑜暗自輕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柔聲喚道:“夫君?!?/br> 不知是決定給師長兩分面子,還是滿足妻子的心愿,盛隆和最終沒有堅持己見,狀若無奈地嘆笑一聲:“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我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br> “走吧,別耽擱了時辰?!?/br> 三人遂撐傘行路,一同前往藏書樓。 作為太乙宮重地,藏書樓隱于偏僻之所,通達道人領著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并且才一靠近,就被幾位守門的弟子攔住了。 “見過師叔?!逼渲幸晃幌仁枪Ь葱卸Y,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的身后,“不知這二位是……?” 來到太乙宮后,盛隆和與覓瑜的裝束素淡了許多,但也沒有完全做道士打扮,尤其是覓瑜,身上披著的斗篷絕非女冠所有,對方有此一問在情理之中。 陳至微眼珠一轉,捻著胡須,擺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回答:“他們是師叔的弟子,你們的兩位師兄?!?/br> 守門弟子一愣,面面相覷:“師叔的弟子?那不就是——” 陳至微捻須微笑,從容頷首:“正是奇王殿下與奇王妃?!?/br> “這!這——”幾人登時變得惶恐,無措地互相看了幾眼,便欲下跪行禮。 “哎,無需多禮,無需多禮?!标愔廖⑿Σ[瞇地攔住他們,“王爺與王妃雖然身份尊貴,但也是門中弟子,你們的師兄,無需行此大禮?!?/br> “師叔知道這藏書樓的規矩,只有得師父一人許可,或是三位師伯師叔許可的弟子,方能入內,但是王爺與王妃——你們總不會攔著吧?” “是,是,這是自然?!笔亻T弟子連聲附和,讓開一條路,“師叔請,王爺、王妃請?!?/br> 先前的那名弟子殷勤道:“今日天色陰沉,樓內昏暗難行,不知王爺欲尋何書,可否需要我等掌燈引路?” “不用不用,”陳至微擺手,“師叔帶他們進去就行了。至于燈,”他想了想,道,“是需要一盞,勞煩你們——” 立時有機靈的弟子取來一盞,燭燈造型樸素,罩著一方頂蓋,燭火在里頭靜靜燃燒,不因為四面刮來的風而有所晃動。 “師叔請用。樓里藏書繁多,還請師叔小心火燭?!?/br> “知道,知道?!标愔廖⑿χ舆^,帶領二人進入藏書樓。 果然如守門弟子所說,樓中光線昏暗,只能勉強視物。 陳至微掌著燈,在前頭領路。 往里走了一段,確認外頭的人聽不著之后,他“嘿”地一聲笑開,美滋美味地摸著胡須,搖頭晃腦地評價:“這王爺的面子就是好用,不錯,真不錯?!?/br> 盛隆和嗤笑:“狐假虎威的滋味自然不錯?!?/br> 陳至微吹胡子瞪眼地看向他:“狐假虎威又怎么啦?為師教養了你這么久,受了你這么多年的氣,借你的威風得意一把,不行???” 覓瑜打圓場:“師父本來就能進樓,如何能說是借威風?倒是那些守門弟子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夫君在太乙宮中多年,宮里的人早就熟識了?!?/br> 盛隆和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順著她的意轉移話題:“我雖然年年都來太乙宮,但從未踏足過藏書樓,他們不認識我很正常?!?/br> 她還是有些不解:“可是,夫君往來時,宮中都會設宴,所有弟子皆需與宴——” “也不是所有?!标愔廖⒉辶艘蛔?,“小石頭的接風宴和餞別宴,只有三代以內的弟子才有資格道場,其余閑雜人等都需回避?!?/br> 覓瑜才要恍然,仔細想了想,又迷惑了:“那些守門弟子不在三代之內嗎?” 她剛才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稱呼通達道人為師叔,而通達道人是紫霄真人的親傳弟子,即使再往下一輩,也還在三代之內。 陳至微給予肯定的回答:“在。不過他們要守藏書樓,等閑不得離開,所以像這種宴會,一般都是不參加的?!?/br> 覓瑜驚訝:“不參加?那……豈不是會錯過許多熱鬧?” 盛隆和不以為意:“這種熱鬧,錯過了也沒什么可惜的?!?/br> 陳至微附和著點頭,文縐縐道出一聲:“是也?!?/br> “能夠被派來守樓的,都是優秀的弟子,修行有成,心志堅定,不會因為錯過幾場宴就心境不穩?!?/br> “要不是小石頭身份特殊,為師早就派他來守樓,磨磨他的性子了?!?/br> 盛隆和悠然一笑:“師父這話可有些矛盾,前面還說守樓弟子心志堅定,怎么后面就變成磨性子了?這一項差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陳至微哼聲,把他從前說過的話還給他:“你懂什么,這是上天降下的魔考!你過了,便能修行大進,過不了,你就一直在這守著吧!” 他哦了一聲:“所以這是一項苦差,專門用來懲罰弟子的,并不像師父先前所言,是給予優秀弟子的美差?!?/br>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歪曲事實!” “弟子只是總結了師父的話?!?/br> “哪有你這樣總結的!完全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師徒二人一個氣急敗壞,一個優哉游哉,聽得覓瑜忍俊不禁,道出心中最后一點疑惑:“這些弟子就一直守著藏書樓嗎?沒有輪值換班的時候?” “當然有,早晚課時還會鎖了門去聽課,總不能為了守樓把修行落下?!?/br> “徒兒媳婦,你別聽這塊臭石頭瞎說,藏書樓乃宮中重地,如果不是深受信任的弟子,怎么可能被派來守樓?想想就知道……” 陳至微一邊絮絮叨叨地回答,一邊領著他們往里走。 藏書樓雖然以樓為名,但實際上是一座塔,共有十層,二層往上層層收緊,以旋梯連接,是為天干,每一層設十二間藏書室,是為地支。 樓里的每一間藏書室,都以天干地支為命名,他們所要尋找的書,就在四層靠西北的丁亥間。 聽著通達道人的講解,看著墻壁上鑲嵌的幽幽熒石,覓瑜頗感興趣:“我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塔樓,一般而言,不都是以乾坤八卦為基嗎?” 盛隆和半扶半摟著她上樓,避免她因為不小心而踩空臺階,同時借力給她,不讓她累著:“是有這樣一座塔樓,不過它不是用來藏書的,而是鎮邪的?!?/br> 她更加感興趣了:“鎮邪?鎮什么邪?” 他不甚在意:“不知道,相傳那里是祖師鎮壓妖龍之所,塔底下埋著祖師的斬龍劍與一截龍骨,但至今沒有人挖過,所以真實情況如何并不可考?!?/br> 陳至微轉頭瞪眼:“怎么不是真的!怎么不可考!經書典籍上記載得清清楚楚,你別又瞎說!忽悠你媳婦!再者,除了鎮壓妖龍之外,那樓里還有——” “師父注意腳下,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弟子可騰不出手來扶?!?/br> “你——為師不跟你廢話,趕緊上來,替為師找書!” 就這樣一路上樓,三人進入了丁亥間。 許是因為有窗,藏書室里要亮堂一些,但也不足以看清書上的字。 陳至微想了個辦法:“這樣,你們把看著像的書都挑出來,放到門口的這張桌案上,讓為師仔細看過,不對的你們再放回去?!?/br> 盛隆和敏銳地詢問:“什么叫做‘看著像的書’?” 陳至微訕訕笑著:“這個,雖說這本書是師父傳給為師的,照理,為師應當謹記,但是……師父傳給為師的書,稍微有那么一點點多,所以……” 他伸手比出二指寬的距離:“為師只記得,這本書大概有這么厚,封頁樸素,好似是藏青色,其余的……嘿嘿……都不太記得了……” 第153章 盛隆和盯著陳至微看。 后者先是心虛, 而后一挺胸膛,擺出師長的派頭,強裝鎮定和不耐煩地揮手:“這么看著為師做什么?還不快去找書, 再不找, 天都要黑了!” “怎么找?” “就、就像為師剛才說的那樣, 那樣找唄……” 看著師徒二人的互動,覓瑜抿嘴一笑,決定幫通達道人一把。 “夫君,師父說得對, 我們是該盡快找起來?!彼嵬耖_口,“冬日的天本就黑得早,外頭又陰雨連綿, 再耽擱下去, 怕是什么都看不見了?!?/br> 陳至微忙不迭附和:“對對對, 徒兒媳婦說得對?!?/br> “你也別覺得難找,藏書樓里的書都是分門別類的, 比如這間,放的就都是些醫道之書,你們……這個,你們就……看著辦……?” 在陳至微越發虛弱的聲音中, 盛隆和終于大發慈悲,收回目光, 看向覓瑜, 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輕笑:“真是麻煩你了?!?/br> 覓瑜宛然搖頭,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遇上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師長。 陳至微如蒙大赦, 舉著燈往藏書室的一頭走去:“我們趕緊找,趕緊找……為師從這頭開始, 小石頭從另外一頭開始,至于徒兒媳婦,就從中間開始吧?!?/br> 盛隆和沒有采納師長的建議,徑自帶著覓瑜去了另外一頭,反正左右兩邊都有書架,他們一人一邊,不耽擱翻找。 覓瑜雖覺得他不必如此,但也沒有拒絕,比起獨自一人,她自然更樂意待在他的身邊,而且她也有話想要問他。 她小聲道:“先前在師父的書房里,夫君為何那般情狀?” 他的目光掠過一排排的書,道:“什么情狀?” “談及守明道長,便冷言冷語……”她輕聲道,“我知你不喜他人,然而正如師父所說,不過是一本書,夫君無需如此在意……” 尤其是“弟子僭越了”這一句,可不像通達道人以為的那樣,是在誠心認錯,而是隱忍不發、按下不表。 她不覺得他的態度僭越,但也同樣不覺得通達道人的想法有錯,只是一本書而已,一本不小心被夾帶走的書,能掀起什么風浪? 盛隆和抽出一本書,看了眼封面,又放回去,語氣平靜地回答:“我知道,你們都認為我是在小題大做,但這里頭就是有許多說不通的關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