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雙驕 第27節
平時覓瑜會為這種態度感到不安,不過這回她很清楚,皇后的不滿不是沖著她來的,不必放在心上。 她從善如流地放下茶盞,柔聲絮語:“母后無需煩憂,父皇已經下旨除了正虛觀與觀中一干人,想來再過些時日,此事便能平息,流言也不會再傳?!?/br> 皇后嘆息:“要真是流言就好了,可——”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覓瑜,詢問:“你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覓瑜斟酌著回答:“殿下給兒臣講了一些……” 皇后點點頭:“也是,瞻兒不會瞞著你。那想來你應該清楚,這流言不是純粹的流言,其中有一部分是事實?!?/br> 覓瑜當然知道,還是她向晏頤祥進言瞞下此事的,也是她提議讓晏嫵嫻去救的宋夫人,免得后者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又受到外男撞見的羞恥折磨。 晏頤祥對此大為贊嘆,表示會向圣上稟明她的貼心仁舉,盛瞻和卻讓其一個字也不要說,包括他們夫妻二人去正虛觀一事,也不可提及。 在明面上,此事從頭到尾與東宮無關,頂多說上一句“得蒙太子殿下提點,才想到要搜查正虛觀,破獲此案”,別的什么也不能說。 第29章 對于盛瞻和的這番叮囑, 覓瑜有些不解。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是想韜光養晦,隱藏鋒芒嗎? 這也說得通,圣上正值壯年, 雖說明面上對太子多有器重, 但誰也不知道其心里如何做想, 小心謹慎方為上策。 原本,覓瑜是不會有這份考量的,在她看來,想要獲得圣上的喜愛, 坐穩太子之位,最佳的做法就是發奮刻苦,彰顯出自己的優秀和與眾不同。 就像她小時候為了得到師祖的稱贊, 努力把《全經》第一篇背誦完一樣。 只要成為晚輩里最出眾的那一個, 長輩不就會喜歡了嗎? 然而, 她的爹爹卻告訴她,圣上與太子之間并非如此。 歷來天家父子少親情, 重尊卑,圣上與太子不僅是父子,更是君臣。 若太子愚蠢,圣上不會高興, 可若是太子太過優秀,圣上同樣不會高興, 只有恰到好處的愚蠢、恰到好處的優秀, 圣上才會寬心。 蓋因一個愚蠢的太子無法維系江山,一個優異的太子有可能搶奪江山, 所以無論哪者,圣上都不喜歡, 都不放心。 她對此感到不解,詢問爹爹:“可是太子注定會繼承大統,為什么要和圣上搶呢?難道他害怕圣上再廢太子?” 趙得援先是斥責她:“什么廢太子不廢太子,這些話你往后一個字也不能提,記住了嗎?” 然后解釋道:“不是太子害怕圣上,是圣上害怕太子,害怕太子奪他的位、奪他的權,害怕一年年老去的自己被一年年長大的兒子取代。你可明白?” “你日后嫁進東宮,千萬記得謹言慎行,不能仗著太子妃的身份為所欲為,要謙和恭順,知道了沒有?” 覓瑜還是不明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圣上為什么要害怕?經歷出生和成長,自然也要經歷衰老與死亡,就像路邊的野草,年年枯榮。大道如是?!?/br> 趙得援瞪眼:“叫你別說,你還說得起勁了是吧?” “沒有,爹爹,女兒是真心不明白。尋常人無法脫離苦海,看不開生死大事,可圣上是天子——” “天子又不是圣人!能看開什么!”趙得援先是嗆聲,繼而連連咳嗽,“這話你沒聽過,你爹我也沒說過,你千萬把它忘了,不能記在心里,知道嗎!”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覓瑜就算再愚鈍,也能明白過來了。 原來圣上不僅看重太子,也忌憚太子,會在培養的同時施予打壓,避免其羽翼豐滿,危及自身。 她不禁替太子感到不平。 幼時于宮中艱難求生,垂髫時胞弟離世,好不容易被立為太子,得圣上器重,本以為終于苦盡甘來,沒想到只是開始。 他要頂著圣上的看重與猜忌,背負著弟弟的性命,在這條道上永無止境地走下去,直到一方徹底結束,不論是他的,還是圣上的。 覓瑜忽然生出一陣心疼。 對她這位素未謀面的夫君的心疼,還有那年冬日,倚靠在藥爐門邊,朝她舒緩而笑的奇王的心疼。 她沒有再行爭辯,乖巧地應聲:“是,女兒知道了。女兒一定不會給太子殿下添麻煩,不會給家中添麻煩?!?/br> 從那之后,覓瑜的心里就多了一根弦。 聽聞盛瞻和讓晏頤祥莫要提及他們,她也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回到東宮后,她詢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問得有些小心,既是不想觸動他的傷心事,也是不確定他會不會樂意和她談。 出嫁前,娘親曾經叮囑她,世間男子多薄幸,像她爹爹那樣的傻瓜蛋子百里挑一,她不能奢求再遇著一個。 太子殿下雖為萬里挑一的好男兒,但未必是個如意郎君。 她嫁進東宮后,要悉心侍奉太子,萬萬不能恃寵生嬌,除非她已經確定,殿下的一顆心完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否則的話,她即使成了皇后,有了小太子傍身,也只能像當今皇后一樣,以賢德為名,淑惠為衣。 至于怎樣確定太子的心是否落在她的身上,祝晴道:“這一點娘幫不了你,只能你自己去悟。好在太子殿下不嫌棄你遲鈍,要不然娘還真不敢把你嫁給他?!?/br> 覓瑜聽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礙她理解前半段話,那就是她要時刻謹記君臣之道。 因此,盡管盛瞻和在婚后對她格外厚愛,夫妻情濃,她也沒有忘了分寸,談論正事時尤其如此。 一如此刻,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瞻郎為何不愿讓他人知曉,東宮插手了此案?可是……有什么顧忌?” 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決定一旦勢有不好,就立即改口,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出乎意料的,盛瞻和應得很干脆:“是?!?/br> 他撫上她的臉龐,輕輕將她的一縷垂發別至耳后,溫言解釋。 “這段時日,皇城內外流言蜚語不歇,若讓他人知曉你去過正虛觀,即使是和我一起去的,對你也還是不好,我不想讓你卷入風波?!?/br> 覓瑜一呆,沒想到他竟是為了這個。 “可是,”她清凌凌地看著他,一雙眸子里盡是天真不知事的純潔,“我沒有事呀?!?/br> 看著這樣的她,盛瞻和柔和了表情,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不管你有沒有出事,只要你去了,在有些人的眼里,你就不再清白?!?/br> “可我是和瞻郎一起去的?!彼?,“別人就算敢傳我的謠言,也不敢傳瞻郎的吧?” 他發出一聲冷笑:“為什么不敢?我和十弟才出生就被傳為不祥,六歲時十弟被定為救國之身,我被定為真命龍子?!?/br> “其后,十弟差點身殞,我被立為太子。此間種種,無論是謠言抑或讖語,可有因為顛倒黑白而少傳一分?” 他的話里透露出罕見的冷意,讓覓瑜有些被驚嚇到:“瞻郎……?” 盛瞻和舒緩眉眼,摩挲著她的臉龐,放柔了聲音:“我此生最恨這等捕風捉影之事,流言蜚語固不足道,我也不希望你沾染半分?!?/br> 他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唇:“所以我讓晏頤祥瞞下此事。紗兒不會怪罪我,移了你的仁義名號吧?” 覓瑜搖頭,乖軟回答:“怎么會?瞻郎如此為紗兒著想,我感到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怪罪?” 盛瞻和的眸底染上一層薄薄的笑意:“我倒是覺得對不起你。若晏頤祥如實稟報,定會讓你在父皇和母后跟前大大露臉,得知你的神仙醫術與慈悲仁心?!?/br> “不像現在這般,你依舊在東宮里當著寂寂無名的太子妃?!?/br> 覓瑜微紅了臉,輕道:“瞻郎折煞紗兒了,什么神仙醫術、慈悲仁心,不過是盡己所能而已……換任何一名大夫來都能辦到?!?/br> 盛瞻和笑容愈深:“非也,這世上只有我的紗兒這般妙手仁心,誰也及不上?!?/br> 她緋色愈甚,嬌嗔:“殿下……” 盛瞻和用一個濕熱的吻堵住了她的話。 一吻既罷,他沒有立即離開,抵著她的唇,輕聲笑著,詢問她:“里里外外跑了幾趟,好不容易破了案,卻讓他人領了功勞,紗兒可覺得委屈?” 覓瑜搖頭,乖軟道:“我原本就不是為了這些虛名才去查案的,只要能救下宋夫人,救下以后的許許多多女子,一切都值了?!?/br> “再者,”她主動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我也沒出什么力,不過跟著瞻郎跑幾趟,瞻郎才是破獲這樁案子的關鍵?!?/br> “若無瞻郎,我們不會想到想查正虛觀,若無瞻郎,那孟家公子也不會被嚇破膽,晏大人問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切多虧了瞻郎?!?/br> 盛瞻和唇角帶笑,顯然很享受她的主動。 他抱住她,讓她坐進他的懷里:“那我倒要說,一切都虧了你。若沒有紗兒,我們不會這么早發現觀中貓膩,說不定——” 他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覓瑜哪里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當發現茶水和熏香中被下了藥時,她只覺得憤怒,直到她與盛瞻和守在屏風之后,將孟姚飛欲行不軌的過程盡收眼底,她才生出一陣后怕。 如果不是她發現了茶水有異,那日躺在榻上的人是否就會成為她?屆時她會遭到什么? 想起那道大腹便便的身影,那張色.欲熏心的臉龐,覓瑜就感到一陣惡心作嘔。 她忍不住收緊了搭在盛瞻和肩上的手:“瞻郎,我——” “放心?!彼驍嗨脑?,像是知道她的后怕和不安,握住她的手,安撫,“就算你沒有發現問題,我也不會和你分開?!?/br> “那女冠如此殷勤地勸你獨處,我若察覺不出其中有詐,就白做這么多年太子了?!?/br> 她輕輕咬唇:“可是,如果我們決定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呢?會不會——” “不會?!彼卮鸬檬趾V定,“我不會和你分開,也不會拿你當誘餌?!?/br> “紗兒不是很好奇,酂白怎么能在短短時間內扮成女裝嗎?現在我告訴你,那是因為從一開始,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br> 覓瑜訝然:“真的?” 盛瞻和微笑頷首:“真的?!?/br> 她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是……因為瞻郎不信任道觀?” 以他的經歷,不相信這些東西也說得通。 果然,他淡淡道:“天下宮觀,唯有紗兒出入的清白觀和庇佑十弟的太乙宮,能得我一分信任,其余宮觀,在我眼里皆是野祀?!?/br> “不過我不是因為這點才這么做的?!彼麥\笑著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你太天真,太單純,不懂得人心險惡。這樣的你,我怎么放心讓你落單?” “當初,你救下十弟一命,我很感激,但你往后再不能這么做了。倒在路邊的陌生男子,你也敢救?難道不怕他醒來后對你生出歹意?” “幸而十弟是名正人君子,要不然,你這會兒便是哭也沒用?!?/br> 第30章 盛瞻和落在覓瑜手背上的吻很輕, 像一片溫熱的羽毛,讓她忍不住莞爾。 “若當初沒有救下十弟,就不會有現在的紗兒與瞻郎了?!彼龐陕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