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普爾王挑高了眉毛：“聽你這么說，烏魯克確實被毀了？”

    “滿目瘡痍?！彼麘n心忡忡地回答，“唉，直至現在，我都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天之公牛，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的龐然大物，它踏過烏魯克時，城墻就像孩童的積木那樣不堪一擊，不知那位王究竟做了什么怎樣的罪過，竟讓大神降下這種懲罰?！?/br>
    “吾不知道吉爾伽美什犯了什么錯?！币驗槲Ⅴ?，尼普爾王臉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而天之公牛卻與安努無關，驅使這龐然之物的權能已經回歸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br>
    他面露訝異：“您是說……”

    尼普爾王盯著他，許久——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高亢而響亮，在廳堂里縈繞不散，仿佛他今天就在等候他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

    “不錯，偉大的大氣之神恩利爾即將返回他至高的神座?！蹦崞諣柾跽f，“而那個鳩占鵲巢的偽神，將回到他該有的位置上——作為一片廢墟的守護神?！?/br>
    “竟然是這樣?！彼粍勇暽?，“可憐的吉爾伽美什王，以他的高傲，也許死在那場災難中才是對他最好的結果?！?/br>
    除非登基太晚，優秀的君王基本沒有大器晚成的可能性。

    當然，尼普爾王并不是什么“大器”——但他確實有點沉醉其中了，很難揣測一個人在得到了不適合他的禮物時會導致什么后果。

    “你的神色里可看不到多少惋惜，塔木卡卿?！?/br>
    “我當然感到惋惜，尊貴的王?！彼崧暤?，“不過……在烏魯克的時候，他們都管我叫'胖老鼠'，我雖不喜歡這個稱呼，但老鼠們努力延續生命的本能，難道不是值得敬佩的嗎？哪怕是一個卑賤的物種，也該試著效仿它們的優點?！?/br>
    “你可真是坦誠，塔木卡卿?！蹦崞諣柾醴畔戮票?，“那位盧伽爾之手呢？她還活著嗎？”

    “還活著……”他嘆了口氣，這次要更真情實感一些，“然而與死了無異，若吉爾伽美什王還有一絲仁慈，反倒該讓她沒有痛苦地死去，再讓她體面地下葬?！?/br>
    “比起自己誕生的國家，看來還是緹克曼努的死更令你觸動?！?/br>
    “猊下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女士，盡職盡責，充滿智慧?！彼f，“我并非她諸多學生中最受她喜愛的那個，但她確實教會了我該如何讓財富長久地停留在手中，這是一項令我終生受益的本領?！?/br>
    “尼普爾可不像烏魯克那樣，會允許一個低賤的平民參與會議，染指王室的財務?！蹦崞諣柾跛尖馄?，“但吾確實需要一個懂得如何從石頭里榨出金子的人，現在的尼普爾還不是一個適合迎接眾神之主歸來的國家，它還需要變得更繁華……即使是老鼠的手，有時也是可以拿來用的，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明白吧，塔木卡卿？”

    這個結果并不令他意外——即使是在刻意削弱了長老會議影響力的烏魯克，吉爾伽美什都不免要受到長老們的影響，何況是貴族影響力更大的尼普爾？

    “t只愿能有幸為您效勞?！彼⑿Φ?，“在下只需要有一處安身之所即可?！?/br>
    “吾喜歡你的謙遜?！蹦崞諣柾跽f，“聽說你送了不少禮物去烏圖姆那里?！?/br>
    “幾桶蜂蜜酒罷了。聽說烏圖姆將軍正在忙著堆高河壩和修繕河渠，這樣的重任擔在肩頭，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啊?！睘鯃D姆是尼普爾王一位寵妃的兄長，那位寵妃由于年輕，還沒有誕下任何子嗣，“雖然在下現在落魄了一些，酒水卻總是管夠的，一點令人熏醉的香氣，足以驅趕河畔濕氣帶來的寒冷?！?/br>
    “……吾似乎明白你為何不太討烏魯克王的歡心了?！蹦崞諣柾鹾咝σ宦?，“不過，吾可沒有他那樣的孩子脾氣，精明的家伙總比笨手笨腳的家伙強，他活得太過驕傲，但驕傲不足以支持一個王統治自己的國家?！?/br>
    “好在還有猊下，擁有她實在是烏魯克的一大幸事?！?/br>
    “確實如此。如果吾也像烏魯克王那樣有她在身旁輔佐，基什和烏魯克現在就該供奉恩利爾大人的神廟了?！蹦崞諣柾跽f，“你受到了薩迦努長老的舉薦，吾本以為你會去親近吾的大皇子……然而他們忘了，王座屬于吾，屬于恩利爾大神的人間代行者?！?/br>
    “這是當然?！彼拖骂^，“沒有人會質疑這點，王?！?/br>
    “吾不討厭你的這點小聰明，希望你日后還能一直聰明下去，塔木卡?！蹦崞諣柾跖牧伺氖?，“是時候上菜了，你該嘗嘗廚師最近發明的新菜肴，這將是你終身都難以忘記的美味?！?/br>
    仆從端著餐盤依次進入宮殿，塔木卡掀開蓋子，一股辛辣的香氣迎面而來。

    “烤鳥雀?！彼聊?，隨即又露出微笑，“這種小鳥骨多rou少，吃起來恐怕不太過癮?！?/br>
    “不必擔心，這種年紀的小鳥，用火一燒，骨頭就酥了，可以直接放在嘴里嚼碎?！蹦崞諣柾醯哪抗庖馕渡铋L，“塔木卡卿，你不喜歡這道菜嗎？”

    塔木卡的目光短暫地掠過他身后的侍從，從他們腰間的佩刀到身上的鎧甲，他們身形高大，站在尼普爾王身后，猶如兩座巍然不動的高山。

    “當然不是，只是有這樣的美味在前，怎么能不搭一瓶與之相配的美酒呢？”他說，“請允許我向您獻上這世上最好的佳釀?！?/br>
    米莉圖姆適時地拿起一旁的竹籃，揭下了上面放著的紅色綢布，里面斜放著一支酒瓶，瓶身由石英制成，銀色雕花上鑲嵌著翠色的青金石，在燭光下泛出清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