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裴潺示意廣白,把地上的孟挽帶走,翻身上馬之前,看了一眼白明霽后,到底是調轉了馬頭,同廣白道:“去白府?!?/br> 白明霽看著他疾馳而去的背影,長松了一口氣。 這一世孟挽曾告訴過她,白明槿自縊死了。 可如今錢家還未翻案,以白明槿前世那顆報恩之心,她不可能在裴潺尚未伸冤之前去自縊。唯一的可能,是她抄寫的那些書,被錢家發現了,錢家的人要滅口,孟挽知道了真相,但她為了怕留禍根,打算袖手旁觀,亦如是真如她的意,借刀殺人。 她適才提出要裴潺去救人,若是人死了,憑她尚書府二娘子的身份,必然已傳了出來,但周圍的人包括裴潺都沒有任何意外。 那就是還沒死。 希望來得及。 此處有刑部的人相護,晏侯府的人暫時算安全了。 朱錦城已從疼痛中暈死過去,白明霽松開了腳,回頭叫來了剛被他抽了一鞭子的晏侯府二公子,問道:“會拿刀嗎?” 二公子被那一鞭子抽在腿上,后腿已是一條血痕,昔日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哪里受過這樣的折磨,額頭疼得滿是汗,臉色都發白了,被白明霽一問,搖頭又點頭。 白明霽把刀遞到了他手里,教他,“簡單,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要是反抗了,便像適才他抽你鞭子那樣,砍下去就是?!?/br> 朱國公嘴角一抽,想去拿人,奈何被刑部的人擋在身前,無法靠近,只得放狠話,“大娘子最好保證他無事,否則,怕是等不到大理寺來,晏侯府的人今夜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br> 二夫人聞言,嚇得六神無主,“兒啊,你拿得穩嗎?” 整個晏侯府,女眷也有五六人,唯有她二夫人一人哭哭啼啼,一路心頭不止一次埋怨晏長陵,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遭了此劫。 后來見二公子被莫名抽了一鞭子,心都要疼碎了,若是往日,必然抱在懷里安撫一番,再去找府醫來為他醫治,可如今她雙手戴著鐐銬,什么都坐不了,只能哭。 不幸中的萬幸,那白氏總算良心發現,前來救人了。 在她眼里,白明霽已經嫁給了晏長陵,就是晏侯府的人了,她夫君惹了禍,她為晏侯府敲鳴冤鼓,都是應該。 觀望了一陣,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一口氣剛松下來,見白明霽竟要把刀遞給他兒子,二夫人心頭一跳,勝負尚分,她可不想再得罪這些人了。 挨一鞭子就挨一鞭子吧,若國公府的世子死在了自己兒子手上,頭一個殺的就是她兒子,二夫人慌了,“白氏,要不還是換一個人吧,老二他手不……” 話來沒說完,白明霽手里的一把彎刀,突然擲向她,直直地插在了她跟前的青石縫隙內,“那你來?” 拿刀子離二夫人的腳尖不到半寸,刀柄還在打顫,二夫人今日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見此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魂兒都沒了。 白明霽掃了一眼她慘白的臉色,冷聲道:“我早看嬸子不順眼了,你最好閉嘴,不然你的那些賬,恐怕等不到日后了?!?/br> 二夫人先前在外面的囂張,全仗著自己是侯府二夫人的身份,如今淪為了階下囚,那股子欺軟怕硬的劣根,暴露無遺,再也不敢吭聲。 白明霽沒再理會她。 眼下她能做的唯有等。 等大理寺的岳梁來翻案,等晏長陵回來。 晏侯府的人也跟著她一起等。 晏老夫人已被幾個姑娘扶到了一邊,表姑娘撕下了自己的一塊衣袖,鋪在了青石上,扶她坐在了上面。 白明霽走了過去,挨著老夫人身旁,席地而坐。 一路過來她拎著孟挽,又擒住了朱世子,適才太緊張沒感覺,這會子冷靜下來了,雙手才開始打顫。 晏老夫人看到了,顫巍巍地伸出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內,輕輕地捏了捏,一時不知道該對這位陌生的孫媳婦說些什么,張了張唇,只道:“丫頭,你不該來?!?/br> 白明霽看著跟前的晏老夫人,腦子里卻是她最后抱著兩罐核桃安詳逝去的一幕,心口一陣陣泛酸,沖她苦澀地笑了笑,“祖母,是我來晚了?!?/br> 第95章 她能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這一年里,晏家實則并未對她關心半分,如今來搭上她的一條命,晏老夫人心中有愧,搖頭道:“是我晏家連累了你?!?/br> 手背被老夫人握在手里,熟悉的溫暖傳來,白明霽眼里含著淚,“祖母不知道,我能保護晏侯府,是我求之不得的福氣?!?/br> 她沒有忘記晏長陵,帶著前世的記憶回到了今生,沒讓她再留下遺憾。 侯府的人還在,一個都沒少。 也不能少。 天色越來越暗,圍上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晏侯爺的那條腿不及時醫治,只會留下隱患,白明霽轉過頭看向人群內,問道:“有大夫在嗎?” 這個節骨眼上,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看出來了,是兩個大戶掐了起來。 一個是萬戶侯,一個是國公府,換做往日,普通百姓連見上一面都難,哪里敢出來惹事,只怕人救下來,自己的命就沒了。 沒有人出聲。 白明霽早料到了,諷刺一笑,“一代護國英雄,何時竟也讓你們如此膽怯了,當年大宣的兵馬壓過大酆邊境,大啟在一旁虎視眈眈,晏侯爺主動請戰,率領晏家軍前去邊關殺敵??删驮陉毯顮斠悦嗥粗畷r,大酆為了與大啟交好,提出了和親,可咱們那位金枝玉葉的長公主不愿意遠嫁他鄉,便找了晏家的大娘子晏月寧來頂替。國難當前,晏家大娘子沒說一句怨言,甘愿嫁給了大啟太子,當時,你們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們說晏侯府乃真正的大義,當晏侯爺凱旋之時,你們高聲歡呼,熱淚盈眶,恨不得把自己一顆感激之心剝出來??扇丝側菀捉⊥?,再大的戰功也會隨著時間被人們而淡忘,直到下一場劫難來臨,你們才會想到曾經那個擊退過敵軍的將士,心里又會指望他能再一次披上鎧甲,助你們度過劫難。他們也是人,就不配享受安寧?” “自古英雄皆死于陰謀詭計,官場寒了人心,如今這世道也要寒人心嗎?!?/br> 白明霽說的有些激動,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在場人的耳朵。 腦子里想起了前世晏長陵最后跳上馬背的那一幕,心口酸得疼,啞聲道:“一代戰將,死也要死得其所,他們能死在戰場上,絕不該橫死于半路?!?/br> 白明霽說完,眼中的淚落了下來,落在了老夫人的手上,老夫人到底沒有忍住,一把抱住了她,嗚咽出聲,“孩子……” 自晏長陵走后,晏侯府便沒有一個能撐起家的,抄家之時,個個都在哭,毫無章法,唯有這個新孫媳婦兒,把晏家的苦楚,都道了出來。 一陣沉默后,人群里響起了一道聲音,“侯爺,我雖不是大夫,但也曾席過醫,懂得一些治傷的皮毛,若不嫌棄,能否讓晚輩先瞧瞧?” 白明霽轉回頭。 人群里擠過來了一人,白明霽一愣,錢家大公子? 晏侯爺也認出來了,那條腿實在是疼,熬到現在,臉上的顏色都變了,“晏某感激都來不及,怎會嫌棄?!?/br> 錢家大公子趕緊帶著小廝到了晏侯爺跟前,蹲下身撩起他褲腿的那一刻,縱然是一向穩重的錢家大公子,也不免深吸了一口氣,那條腿腫得不成樣,皮|rou上還能看到了一道道的刀傷舊痕,錢大公子敬佩地看了一眼晏侯爺,突然轉身,神色肅然地吩咐小廝,“先去買藥,派個人去府上立馬把府醫帶過來,有什么事,全由我來擔……” 白明霽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前世寧被他父親一刀殺死,也不愿意繼續盜取他人功勞,確實是個正直之人。 有了錢家大公子開頭,也不需要他回去請府醫了,在場的幾個大夫陸續到了晏侯爺跟前,以人墻圍成了一道屏風,替晏侯爺治療腿傷。 朱國公見形勢慢慢地超出了掌控,逐漸趨于不利,有些安耐不住了。 馬背上打了一陣轉,等不了了。 他與晏侯爺斗了十幾年,眼見就要將他置于死地,絕不容許出現任何差錯。 何況自己的兒子還在對方手里。 他刑部要護晏侯府周全,那就一道殺,朱國公轉頭同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咬牙道:“殺!” 在場守護的乃刑部姜主事,早就知道朱光耀不會輕易妥協,在對方的人馬沖過來之前,緊緊相互,“放箭!” 刑部侍郎閻王的稱號,并非浪得虛名,為了避免被仇家取了性命,走哪里隨時都會有一隊暗處的弓箭手。 雙方殺在了一起,人群頓時陣陣尖叫,圍觀看熱鬧的人這才知道害怕,一時之間四處逃竄…… 晏家的人手上戴著鐐銬,哪兒都去不了,只能坐在中央,看著兩隊人馬廝殺,聽天由命。 二夫人嚇得發抖,死死地抓住了一旁二娘子的胳膊,又不忘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二公子手里的那把刀倒是出奇的穩,幾回把要跳起來的朱世子按在了地上,脖子上已被留下了一道血痕,朱世子一口牙落了一半,吐詞不清地怒吼,可到底不敢再動。 白明霽護著晏老夫人,面色鎮定。 這一場磨難,晏侯府經歷一回也好,不要人人都指望著晏侯爺和晏長陵,要知道,禍事一旦起來,每個人都跑不掉。 廝殺了大抵有一炷香的時辰,國公府的援軍到了。 原本占著上風的刑部,突然處于下風,侯府的人個個都緊張了起來。 在二夫人開口驚呼之前,白明霽先制止住了她,“閉嘴!”轉頭同身邊的表姑娘道:“照顧好晏老夫人?!庇制鹕?,看向了錢大公子那邊,幾位大夫顯然也受到了影響,白明霽穩了穩心神,同幾人道:“勞煩各位繼續醫治侯爺,狗賊即便要來,也會先踏過我晏家少夫人的尸首?!?/br> 說完撿起了地上的一把劍,從二公子手里揪住了朱世子的衣襟,托著他走到了前方。 她從白家祖父那學會了一身功夫,前十七年只為自保,往后她將會為了家人而戰。 有晏長陵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白明霽的刀對準了朱世子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逼退了沖上來的死士,仰頭看向馬背上的朱光耀,平靜地問道:“國公爺,當真不要世子的命了?!?/br> 已經到了這一步,朱光耀早已豁了出去,今夜晏侯府的人必須得死,賭的是她白明霽不敢真要了自己兒子的命。 說到底,她是白家的人。白尚書與自己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她一心袒護晏侯府,就不怕白家出事? 他早已派人去告之白尚書了,這時候想必也快到了,提醒她道:“白尚書在來的路上,白大娘子,仔細手里的劍?!?/br> 他不說,白明霽險些忘了,這一世的白之鶴還活著,可又如何,還不如死了。 見他遲遲不退,白明霽手里的長劍沒有半分猶豫,劍刃刺入了朱世子的脖子,鮮血涌出,朱世子一聲慘叫如豬嚎。 白明霽冷聲道:“我手里的劍穩不穩,那就得看國公爺了?!?/br> 朱光耀沒想到她會如此冥頑不靈,那晏侯府一堆的老弱病殘,有什么值得她護的??蓪γ娴陌酌黛V面色堅決,瘋魔了一般,手里的劍仿佛下一刻就要割斷他兒子的脖子。 朱世子面部被她一竹竿擊中,本就暈死了一回,如今一張臉高高地腫著,已經沒法看了,再耗下去,遲早得死。 朱國公咬緊了牙,只得往后退。 好在,白紙鶴終于來了。 接到國公爺的消息后,白之鶴一刻都沒敢耽擱,匆匆駕馬而來,馬匹到了朱國公身后,翻身而下,走上前待看清跟前的狀況后,面色難看至極,呵斥道:“白明霽,把刀放下!” 白明霽看著跟前已‘死’過一回的父親。 上輩子有自己和晏長陵的干涉,他被形勢所迫,又或是良心發現,到底沒有在那份圣旨上落下兵部的印章,而這一世,憑他此時能站在這兒,必然已被朱光耀設計成功,站在了同一條船上。 這樣的結果,白明霽很是惡心,她至今還記得他送給自己的那條白凌,還有雨夜里的那一巴掌,眼里的厭惡沒有半分掩飾,諷刺地道:“白尚書,吃軟飯不為恥,靠女人也不羞恥,可一個人一旦把自己為人的道德都丟了,那便離身敗名裂不遠了?!?/br> 白之鶴臉色一白,“你,你說什么……” 說出來只怕又會被人嗤笑,他對自己的這個女兒,一向生懼。 在她跟前,他就像永遠都直不起來腰,是以,晏侯府被抄之時,他沒有半點想要把她從火海中撈出來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慶幸,往后再也看不到那張氣勢凌人的臉。 她姓白,斷然不能去到教坊司那等地方,那便給她一條白凌。 他讓孟挽送過去,可人去了一個下午了也不見歸來,正著急,便接到了朱國公傳回來的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帶著滿腔怒火,殊不知被她一句話砸下,既震驚又羞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