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但那答案,細細一想又很明顯。 李高謀|反,自己差點慘遭毒手。 他哪里是累了。 朝堂內憂外患,他是在里外兼顧。 自己到底有多沒用,需要他特意從邊沙回來,領了一個錦衣衛的職,替他清除了身邊的危害。 又想起他剛回來,知道自己丟了圣旨后,那番反常的反應,必然是真的動了怒。 如今再去看他丟失的那份圣旨,若當真用在了晏家軍身上,又如晏玉衡所言,中途發生了意外,導致大酆大啟兩國談不下來,晏長陵乃至在大啟的晏月寧,他們該怎么辦。 屆時自己又被李高控制,什么都做不了。 他們的結局是什么,晏家的結局又是什么? 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臉色霎時一白,“晏長陵,你說朕不欠你,可朕怎么覺得欠你好多好多……”即便他是皇帝,也還不起。 就像現在,他還是拒絕不了他,他此時確實拿不出一個比他更合適的人。 第89章 戰事耽擱到了現在,已是刻不容緩。 出發前一日,晏長陵獨自與去找皇帝痛飲了一場,皇帝非要許他一個承諾,“云橫,你就說一個,說一個要求吧,至少朕不會那般難受?!?/br> 晏長陵搖了搖手里的酒壺,轉頭看皇帝,“我還真有一個請求?!?/br> “你說!” “我若身去……” 皇帝一怔,當即“呸——”了一聲,“不會說話你別說……” 晏長陵卻沒理會他,目光認真地看著他,繼續道:“我的軍功給我的夫人,白明霽,你封她為誥命夫人?!鳖D了頓,又道:“她若再嫁,你不得攔著?!?/br> 皇帝愣愣地盯著他,本就不敢喝醉,此時徹底清醒了,他這不是在要承諾,是在交代遺言啊,皇帝心頭一沉,背心都發寒了,丟下酒壺,握住了他的手,“云橫,聽朕的,咱們別去了,好不好?朕這江山,不缺你一個能將,大不了,朕再多派幾個人?!?/br> “不是陛下的江山離不開臣?!倍撬仨毜盟?,既然要死,那就讓他死得其所,死在他該死的地方。 “那是什么?!”皇帝追問,“晏侯府如今只剩下你一根獨苗了,你走了他們怎么辦,侯爺剛去,老夫人還沒緩過來,你就留下來,朕決定了,你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待在京城?!被实蹜B度堅決,“即便敗了又如何,邊沙朕不要了……” “晏子恒?!标涕L陵輕聲打斷,目光中含著薄薄霧氣,伸手替他整理了凌亂的龍袍衣襟,“你不是羨慕我有一個家嗎?” “我把家給你,幫我照顧好?!?/br> 皇帝喉中哽塞,怒吼道:“晏長陵,你為什么非要去!你就是故意去送死的嗎?” 晏長陵沒答他,逼著他道:“你起誓?!?/br> 皇帝一愣,死死地看著晏長陵,晏長陵也沒躲,兩人目光一個震驚,一個堅定,漫長的僵持之后,皇帝癱坐在了地上,抬手無力地豎起了二指,“朕起誓,照看好晏侯府,若有違背,朕不得好死?!?/br> 晏長陵放心了,笑了笑,把他的手拉了下來,“子恒,你還記得當初,你,阿姐,我,三個人,夜里睡不著,偷偷出來,坐在月亮底下,豪言壯志,談天論地,那時候怎會想到,你就是將來的皇帝?!?/br> 皇帝心中一澀,他怎么不記得,啞聲道:“晏長陵,你是朕要把你們都弄丟嗎?” 晏長陵搖頭,“沒有丟,不過是實現了當初的愿望,各得其所,走到了各自該走的位置上?!?/br> 皇帝沒忍住,眼眶內的淚落了下來,“那你答應我,活著回來,江山可以再奪,你晏長陵的命只有一條,我已經虧欠晏侯府太多,別讓我再欠你一條命?!?/br> “好?!标涕L陵伸胳膊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底的不甘和猜忌早已散去,徹底釋然了,笑了笑,道:“陛下會是個好皇帝?!?/br> …… 夜里岳梁剛審完人,從地牢里出來,便見對面長廊下立著一個人,那人手里拿著酒壺,也看見了他,抬手沖他揚了揚,招呼道:“岳大人,喝一壺?” 跟前的侍衛低著頭請罪,“大人,小的實在攔不住?!?/br> 岳梁嘴角一抽,“你要攔得住才稀奇?!?/br> 李高謀逆一案,皇帝交給了錦衣衛和大理寺共同查辦,可這大半個月以來,晏長陵只給了他人手,自己卻不見蹤影。 岳梁一人前前后后忙了一個大半個月,宮中的敬事房也徹底經歷了一場大換血。 案子快結束了,他倒來了。 岳梁走到他跟前,“晏將軍明日就要走了,不應該留在家里陪陪家人,怎來了岳某這?” 晏長陵沒答,上前一步像是對待老朋友一般,親熱地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頭,“這不是見岳大人辛苦,心里憋著氣,走之前,怎么也該來道一聲謝?!?/br> 離得太近,岳梁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兒,揶揄道:“晏將軍今夜怕是在趕場子吧,結束了一場又一場?!?/br> “太聰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不給人留面子?!标涕L陵不邀自請,徑直去了岳梁的院子內。 上回一場大火,皇帝令人重新翻修,如今院子里已看不出半點被火燒的痕跡,唯有一根黑黢黢的木樁,晏長陵回憶了一番,木樁被燒之前,應該是一顆梨樹。 岳梁進屋泡了茶,見他遲遲不進來,又到了門口,看著他,“不喝茶?” 晏長陵揚了一下手中的酒壺,“今夜只喝酒?!?/br> 從把父親送上斷頭臺,坐上了大理寺少卿后,岳梁便不再沾酒,特殊場合也只是應付一杯。即便是上回他主動邀請晏長陵喝酒,到了酒樓,也只淺嘗了一口。 岳梁看向跟前這位,瞧似明朗,對任何人都熱情,實則沒有幾人能看懂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后,同小廝道:“拿酒來?!?/br> 晏長陵說想看月亮,沒去屋里,擇了一處干凈的臺階,席地而坐。 岳梁立在他身旁,問道:“晏將軍有什么話,就說吧?!?/br> 晏長陵飲了一口酒,突然偏頭問他,“你后悔過嗎?” 岳梁不明白他說的是哪一件事。 晏長陵一笑,緩聲道:“剛回來時,我聽到了那些傳言,是真想把你揍一頓,想著非要把你打得滿地找牙不可?!?/br> 岳梁:…… “傳言罷了?!?/br> 他知道是傳言。 晏長陵道:“所以我問岳大人,后悔過嗎,那時候我還為與她見過面,阿瀲她有求于你,對你也算滿意,你為何沒答應?” 岳梁眉頭微擰,他今日來就是為了這事? 明日一早他就要走了,岳梁不想他把時辰浪費在自己身上,淡聲道:“我若答應了,還有你晏世子什么事?” “是啊?!标涕L陵一聲苦笑,“你若是答應了,該多好?!逼鸫a能陪伴在她身邊,不會讓她難受。 他不知道今夜來得對不對。 但他還是來了。 初見她時,他想這輩子重生回來,或許是上天眷顧他賜給了他一場風花雪月,他想與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去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后來趙縝出現,他意識到了,可能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后,第一次后悔,不該去招惹她。 再后來,他聽到她說,愿意與自己面對一切時,他沒忍著,動搖了,小娘子那么好,一顆赤城之心,他怎可能不動搖。 他以為自己再努力一些,再小心一些,不可能改變不了那該死的宿命。 然而真相卻告訴他,無論他怎么做,也無濟于補。 如今他徹底后悔了。 后悔早知會有這么一日,為何要將她卷進來,讓她愛上自己。 晏長陵咽下一口酒,喉嚨里火辣辣地燒,緩緩起身,看著岳梁,艱難地開口道:“如果我說,你現在有機會了呢?” 岳梁神色一僵,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寒聲問:“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有機會……” 話沒說完,岳梁突然一拳迎面砸在了他面上。 晏長陵沒有躲,被那一拳砸中腳步踉蹌,跌在了身后的青石板上。 岳梁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一向冷靜的眸子里此時躥出了一股火焰,是當真怒了,斥道:“晏長陵,你真不是個東西?!?/br> 是啊。 他不是個東西。 晏長陵索性也不起來了,嘴角被岳梁砸破了口,嘴里嘗到了血腥味,人躺在地上,低聲道:“岳梁,算我求你也好,別讓她難受,至少別讓她太難受?!甭曇敉蝗灰粏?,“我舍不得她難受?!?/br> 岳梁愣了愣。 月光正好灑在他身上,少年身上籠罩了一層銀灰,岳梁還是頭一次在他晏世子身上看到了絕望。 晏侯府的世子從出身便帶著光芒,如同天上的驕陽,明朗的同時,又烈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世間,也有他害怕的東西? “你晏家軍不是戰無不勝?你昔日的那些自吹,岳某可都還記得,要是死在戰場上,你也不怕給晏侯府丟臉?” 那一拳之后,岳梁的拳頭也在痛,顫抖地縮回了衣袖底下,又慢慢地舒開,良久后道:“活著回來,她就不會難受?!?/br> — 軍令一下來,晏侯府的人都知道,晏長陵要走了。 自從晏侯爺走后,晏老夫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白明霽每日都會過去陪她說話,而晏老夫人不管走到哪兒,始終都抱著那罐子核桃。 怕她傷心,府上所有的人都瞞著了她,可人要走了,總得找一個理由,白明霽道:“祖母,陛下與皇后大婚,可皇后那邊的親戚還在揚州,得接過來,陛下誰也不信,只信郎君,郎君明日只怕要出一趟遠門,得過些日子才回來?!?/br> 晏老夫人點了點頭,仔細地同白明霽囑咐道:“你可千萬要交代他,路上注意安全?!?/br> 白明霽喉嚨一緊,垂目應道:“好?!?/br> 話音剛落,門外便邁進來了一道身影,“祖母?!?/br> 晏老夫人見他本人來了,忙問道:“明霽說你要出遠門,東西可收拾好了?”目光突然一頓,落在他側臉上,緊張地道:“你這是怎么回事?” 晏長陵摸了一下嘴角,笑著道:“今日同底下的人過招,不慎讓他鉆了個空子?!彼桓睙o所謂地模樣,搬了木墩,挨著白明霽身旁坐下,傾身問老夫人,“老祖宗今日吃什么了?” 老夫人沒回答他,目光還在他嘴角的傷痕上,心疼地道:“這些人下手怎么不知道輕重,把我乖孫打破了相可如何是好?!?/br> “你乖孫長得好,破了相也好看?!闭f著從身后拿出了一個罐子,塞到了老夫人懷里,“喏,換一罐新鮮的吃,老祖宗別舍不得,等吃完了,你孫兒再給你剝?!?/br> 老夫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