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即便此時,也還是護在皇帝的身前。 薛閔替主子不值。 “別說了?!崩罡咂鹕?。 薛閔并沒停下來,只看著太子,“殿下可記得每回您生病,都是誰去照顧您的?小時候您發熱,主子徹夜守在您床前,不敢入眠,生怕您出了意外。你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主子都記在了心里,對您萬般縱容??苫实勰?,他連您不能吃螃蟹,都不知道,為了討好他喜歡的女人,害得殿下您渾身長滿紅點,在床上躺了兩日?!?/br> “比起主子,他哪里像一個父親,值得殿下您相護?” 薛閔對他伸手,“殿下,過來吧,只要今夜過去,你便是這個江山的主人,不用再看誰的的臉色行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br> 太子被他這一番說叨,又想起了過往。 想起了皇帝踹他的那一腳。 眼前又是那張字條。 ——皇帝不是你的父親,他會殺了你…… 太子緩緩地放下了自己稚嫩的胳膊,沒去看身后的皇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對面的薛閔。 薛閔牽住了他的手。 李高也松了一口氣,這回不再耽擱了,直接道:“殺?!?/br> “等等!”適才被白明霽踢開后又合上的門扇,再一次被人從外踹開,兩道人影夾著風雨走了進來。 同白明霽進來時一樣,也是一人挾持著一人,“我勸老朋友,最好先別動手?!?/br> 沒來得及撤回去的幾只羽箭,被陸隱見用彎刀擋在了地上。 眾人因這一聲,回頭往門口看去。 來人頭上戴著蓑笠,看不清臉,但嗓音熟悉,且他手里挾持的人,并沒有任何遮擋,一張素白的臉,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孟挽。 李高眉心幾番抽動,那張一貫平靜的像是張假臉的面上,出現了冰裂的痕跡。 薛閔頓時大驚失色,沖了過去,“放開她!” “不著急?!蹦侨耸掷锏牡蹲颖圃诿贤斓念i子前,走到了殿內,抬起下顎后,眾人才看到了他的臉。 刑部侍郎裴潺。 “裴大人,這是何意?”李高勉強彎起唇角,笑問道。 第83章 裴潺沒立馬回答,單手解下了斗笠,扔在一邊。 一路過來,他身上的衣裳已濕透,濕噠噠地滴著水,眼睛也被雨水泡泡出了一條條隱隱血絲,但他絲毫沒在意,手里的刀子穩穩地對著孟挽的脖子,把人拖到了李高對面,這才看向他,揚唇一笑,“這話,不是該我問李總管嗎?!?/br> 三番兩次地被人破門,屋內的太監如臨大敵,個個都摸向了腰間的佩刀。 另一邊晏玉衡,陸隱見和皇帝則長長松了一口氣。 白明霽看到裴潺時,也愣了愣,但很快他便盯住了他身前的孟挽。 兩輩子的恨,足以讓她的目光殺死她。 晏長陵知道她的心思,道:“讓他們先清算,咱們不急?!?/br> 從兩人進來開始,李高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孟挽身上,見她一身狼狽,臉上身上全是雨水,發絲也凌亂不堪,由此可想,落入裴潺手里后,沒少遭罪。 這一幕又讓他想起了兩人曾經經歷過的苦難,面上的那道冰裂愈發明顯,笑不出來了,對裴潺也沒了好臉色,諷刺道:“你是說白二娘子嗎?就因為她替你梁家翻了案子,梁重尋梁公子,就要報復我了?看來,你也是個癡情種?!崩罡唔右粵?,“但白二娘子,是被誰害死的,你不知道?” 裴潺被他點出身份,也沒什么意外,倒是回答了他的話,“因為我,查到了你的秘密,你要滅口,是吧,顧、馬、夫?!?/br> 他一字一頓,顧馬夫幾個字說得格外地清晰。 皇帝已是第二次聽到人對叫李高出了另外的名字。 顧馬夫? 是誰。 梁重尋又是誰。 皇帝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敗。 兒子,心腹,臣子…… 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坐在外圍,一副置身事外,只顧陪著自己媳婦兒的晏長陵,彷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初來京城,被世家孤立,無處安身,無人相信的境地。 那時,他被孤立之時,是晏長陵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把手中的一個橘子拋給了他,介紹道:“晏長陵,字云橫,屬相為虎,小你兩年,晏兄嘗嘗,京城內的柑橘甜不甜?!?/br> 而今日,晏長陵卻很少看他。 此時正握住了白明霽的手,附耳與她說了些什么。 白明霽臉上的殺氣,因他的話慢慢地平復了下來,乖乖地呆在了他身旁。 皇帝早就知道,像他那樣的人,無論走到哪兒,都像是一座大山,替他身邊的人撐起一片天,遮風擋雨。 他也曾替自己遮擋過。 突然回憶起,那日晏長陵從東宮的牢獄內出來后,問過他一句,“陛下心里是不是也當真懷疑過,我晏家私藏了兵器?” 答案是肯定的,他沒有懷疑過。 但如朱家所說,晏侯府的勢頭確實有些過了,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去從源頭上證明晏侯府的清白,往后晏家只會被更多的人排擠。 也會被太子不喜。 最后那句他沒說出來,但對他保證道:“朕從未懷疑過晏侯府?!?/br> 晏長陵又問:“若是這回,朱國公的人當真在晏家軍營搜出了兵器,陛下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皇帝從未想過。 他知道,無論是晏侯爺還是晏長陵,他們都不可能會謀反。 可他了解他們,世人不了解,朝中的臣子更不了解。 他們只會相信眼下所陳列出來的證據,或者說,那樣的結果,是朝中多數人正在盼著的結果。 當年晏侯府替他平定外亂,說服世家,扶持了他登上了皇位,功不可沒,他心存感激,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對于一個帝王,還有那些忠于皇權的臣子來說,晏侯府的作用在那時便也用完了。 若當真出現了那個局面,墻倒眾人推,他該如何去與臣子們抗衡,拿什么去抗衡。 一旦輸了,便會朝野動蕩,他這么多年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但覺得這事兒,絕不可能會發生,便道:“怎么可能?朕連你們都不信,還能信誰?!?/br> 也就是他猶豫的那一剎那,晏長陵便笑了笑,同他道:“陛下,有朝一日,若當真容不得我晏侯府時,讓我一人擔著吧,放過其他人,別動他們?!?/br> 皇帝至今都不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 可晏侯爺之死,讓晏長陵對自己有了怨恨。 若非他下令搜查晏家,晏侯爺也不會吃了朱國公一槍,不會走得這么快。 那夜他前去晏侯府吊喪,本想與他道歉,他人不在。 短短幾日,發生了太多的事,兩人自顧不暇,拖到今日,便生出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皇帝心頭不是滋味。 臀部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眼前的局勢已讓他全然忽略了疼痛,他倒要看看,自己身邊到底藏著什么樣的妖魔鬼怪。 — 李高當著眾人揭開了裴潺的身份,裴潺并沒否認,禮尚往來,也與他講了一個陳年往事,“八年前,孟家二娘子有一位馬夫,人才英俊,做事也穩重,相處之下,孟二娘子芳心暗許,兩人算是情投意合,很快成了一對野鴛鴦,可紙包不住火,兩人的私情,終究還是被孟家老爺子發現了。郎有情妾有意,若是換個懂得變通的家主,或許還能成全了他們,可孟老爺子嚴以律己,眼里容不得半分瑕疵,不許自己犯錯,也不許身旁的人犯錯,對這等私德敗壞的行為,大發雷霆,不顧昔日的情分,把那位馬夫趕出了孟家?!?/br> “至于最后為何成了閹人,以孟老爺子的品行,當不至于會行如此卑鄙的手段,當是被平日里那些看不順眼的奴才,趁機落井下石,行了報復之心……” “別說了……”被他挾持的孟挽突然瘋了一般,大聲吼道:“別說了!” 掙扎之下,她的頸子不慎被裴潺手里的刀刃劃破,孟挽仿佛沒感覺到疼痛,對著李高一笑,道:“別管我,都殺了,你們走?!?/br> 李高視線落在她頸子上的血痕上,握在袖筒內的手,不覺緊捏,沖她一笑,“當年我沒走,如今便也不會?!?/br> 又看向裴潺,警告道:“梁公子,也最好別傷她,魚死網破,對你也沒什么好處?!?/br> “你就是個傻子!”孟挽被他那一句刺激到了一般,看著李高被箭頭穿破的胳膊,眼底滿是心疼,嗓音微微顫抖著。 當年父親知道兩人的事情后,不由分說,一夜之間把府上的人都趕走了,無論她這么哀求,他就是不聽,還把自己也關進了柴房。 那些被殃及的下人知道內情后,便生了報復之心,夜里潛入了她的柴房。 他原本可以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必回來,若非那夜他回頭來救自己,哪里會被…… 孟挽一身雖狼狽,但目光卻沒有半絲畏懼,眸色堅定地看著他,道:“李高,是我欠你的,當年也是我先去糾纏你的,我不怕聲名狼藉,也不后悔。孟家的二娘子孟挽,早就在八年前死了,多活的這幾年,我是顧家的夫人,只為了你和阿生而活?!?/br> 阿生是太子出生時,兩人替他取的乳名。 意思很簡單,希望他能活下去。 孟挽進來后,沒去看太子。與其看到他眼里的痛苦和憎惡,倒不如不見,只想將在遠處見過的那張面孔,刻入腦子里,帶到九泉之下。 白明霽看出了不對勁,及時出聲,“不能讓她死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問。 話沒說完,孟挽已往裴潺手里的刀口撞去。 動作太快,且出人意料,裴潺背著她并沒有察覺,李高也沒料到她會如此決絕地去自盡。 眼見脖子要劃到刀刃上了,突然從晏長陵的方向飛出了一粒石子一般的東西,打到了裴潺的手腕上,裴潺手一麻,手中的彎刀掉在了地上。 李高臉上的血色還沒有流回來,手里的刀快速朝裴潺的面部刺去。 裴潺不得不回避躲閃。 李高趁機把孟挽拉到了身后。一碼歸一碼,不忘回頭對晏長陵道了一聲,“多謝?!?/br> 晏長陵擺了擺手,“不客氣,你應該感謝我那位兄弟,這一招是他教的?!?/br> 李高一笑,“那我也感謝一下你那位兄弟?!?/br> 躲在陸隱見身后的晏玉衡,背心一瞬竄出了一股熱浪,像螞蟻啃噬,毛孔張開又鎖緊,身子僵住,臉色也慢慢變白,想扭頭看向晏長陵那邊,可又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眼神,到底還是控制住了,繼續縮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