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至于錢三娘子活到了多少歲,他便不得而知了。 見白明霽擰著眉,晏長陵俯身牽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安撫道:“不必多想,有陸隱見在,定有法子治好,你只管想,明日吃什么?!?/br> 白明霽詫異地看著他,“不去錦衣衛當值了?” “不急?!标涕L陵牽著她往前,一副懶散樣,彷佛沒了骨頭,身子往她肩頭上靠,“國公府被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倒下去免不得砸傷一片,朝中還得忙乎一陣子,為夫也受了傷,累了,急需娘子的陪伴?!?/br> 白明霽:“……” 他粗糙rou厚,哪里像是受傷之人。 反倒是晏侯爺。 晏侯府雖說僥幸逃過一劫,但晏侯爺在軍營被朱光耀一槍壓下去,那條腿的舊傷徹底復發,連下地都難。 他留在府上也是好事。 接下來兩日,晏長陵哪兒都沒去,除了負責白明霽的一日三餐,便是去陪老夫人和照看晏侯爺。 白明霽也沒閑著,開始接手了府上的賬目。 二夫人貪墨之事,張嬤嬤被送去了詔獄,二夫人則被二爺一直關著緊閉。 此事總得有個結果。 三日后晏老夫人,便把府上所有人都叫到了院子里。 經過了一場浩劫,侯府上下險些都沒了命。 眾人知道晏老夫人此舉是要處置二夫人了。 二夫人心里也清楚,自從刑部上門后,知道自己險些把侯府拖下了深淵,便一直惶惶不安,那日也看到了對面國公府的慘狀,嚇得幾日都睡不好,一入夢,那些個被官兵推搡著押出去的人,就變成了二爺和自己,還有她的一雙兒女,每回驚醒,身上都是一層冷汗,熬了這幾日,人也脫了相。 自知有罪,沒想過能逃過去,只求晏老夫人能看在她為晏家生兒育女的份上,饒了她這回,不要罰得太重。 晏老夫人倒是沒罰她,把這權利交給了二爺,“人是你娶回來的,當初你信誓旦旦地同我保證,你娶回來的人,能與你一條心,能給我侯府帶來福氣,如今事已至此,如何處置你自己衡量,給我一個交代,給侯爺一個交代,也給侯府上下幾十條人命一個交代!” 二爺的精氣神也不好,臉色極為難看,沉默了一陣后,突然淡然地喚了一聲王氏,問她:“你認為,我該如何處置你?” 二夫人心頭一沉,預感到了不好,這幾日她不斷派丫鬟去與二爺求情,求他來見自己一面,可二爺一次都沒來過。 就算是此時,二爺連個正眼也沒給她。 二夫人突然哭著道:“老爺,妾,妾糊涂了啊?!?/br> “如今說這些太晚了?!倍數溃骸拔医o你兩條路?!?/br> “要么你把貪墨我晏家的銀子還回來,我可以許你到莊子上安度晚年,你仍舊是孩子的母親。若你拿不回來,或是不想拿回來,我也可以放你走,往后你靠著那筆銀子,在你娘家怎么過活,便與我晏家沒有任何關系?!?/br> 二夫人一怔。 他,什么意思? 這是要休妻了。 她還銀子?她怎么還。 她都給了娘家了啊,如何拿回來? 再說,即便拿回來,自己還得去莊子嗎,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這與休妻有何區別。 二夫人心頭一慌,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老爺,你不能如此無情啊……” 二爺聞言太陽xue突突直跳,終于把目光落在了她臉上,咬牙道:“王氏,我這叫無情?你無德無賢,害我晏家險遭浩劫,我沒把你送去官府,已是看在你為我生兒育女一場,不想讓你晚年難看,讓子女為你蒙羞,對你,我已是仁至義盡,如何選,全憑你?!?/br> 他言語中,無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二夫人知道再求也無望,癱坐在了地上,滿臉絕望。 她怎么選? 一個是下半輩子在莊子里與青燈常伴,了卻一生。 一個是被休,回到娘家,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可滿屋子的人,卻沒有人為她說一句話。 眾人相繼離去,二夫人最后才爬起來,眼巴巴地看著晏老夫人,一句老夫人還沒喚出來,便被晏老夫人打斷,“從你進我侯府起,我自認為待你不薄,但你卻想要我侯府的命,你自食其果,這苦果你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事已至此,你還是留點體面給自己,下去吧?!?/br> — 翌日白明霽便聽素商說,二夫人去了一趟娘家,回來后一身狼狽,臉上被人撓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印,懷里卻死死地抱著一箱子銀票,一雙眼睛沒了半點神采,如同死了一般。 那箱子銀票,二爺當日便讓人送到了白明霽手上,雖所剩無幾,但白明霽也知道,二夫人已經盡了力。 不知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二夫人最終選擇了留住自己的身份,獨自一人去了莊子。 與上輩子抄家為奴相比,這樣的結果,已經不錯了。 讓素商把銀票收起來,白明霽埋頭繼續算賬,不知為何,自從見了錢家三娘子后,這幾日心頭一直浮躁不安。 那份不安,在二夫人去莊子的當日夜里,便得到了應驗。 金秋姑姑走了。 素商哭著跑進屋子來通傳時,白明霽腦子空白了一瞬,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素商見她如此,又說了一遍,“娘子,姑姑沒了?!?/br> 白明霽渾渾噩噩地跟在素商身后,到了金秋姑姑屋里,金秋姑姑人還躺在床上,剛咽氣。 十來日的高燒,早就把人燒得骨瘦如柴。 照看金秋姑姑的丫鬟跪在白明霽跟前,哭著稟報:“前一刻姑姑還同奴婢聊天,說起少夫人的事,奴婢轉身去換水的功夫,回來姑姑便閉上了眼,任憑奴婢怎么喚都不答應……” 白明霽緩緩走了過去,坐在她床邊,一言不發。 丫鬟想了起來,把擱在床尾的一個包袱拿起來,遞給了白明霽,“姑姑適才還讓奴婢閑下來了,把這個交給少夫人,說這是當初白家大夫人留下來的,白家大夫人臨走前曾囑咐過她,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要走了,便把這個交給少夫人?!?/br> 白明霽周身無力,沒力氣去接。 素商替她接了,當著她的面,把包袱打開,包袱內是一套嬰兒的衣裳,還有一雙嬰兒的虎頭鞋。 素商愣了愣,不太明白,疑惑地看向白明霽。 只因那套嬰孩的衣裳和虎頭鞋,雖是贊新,可怎么瞧,也不像是為白明霽準備的,倒像是七八年前的東西。 第72章 白明霽沒有意外。 上輩子姑姑在走之前,也給了她這樣一個包袱。 那時她不明白母親為何會給自己留下這么個包袱,如今也一樣,不知道這套衣裳,到底是給誰準備的。 此時她也沒心思去想,金秋姑姑的突然離去,像是抽走了她的魂,把她心頭那股沒來由的恐慌提出來,再一點一點,無限地擴大。 白明霽臉色蒼白,素商在耳邊說了什么她一個字也沒聽見,轉頭看著沉睡中的金秋姑姑,嗓子沙啞地道:“備壽衣,替她換上,葬了吧?!?/br> 素商收拾好情緒,扶她出來,低聲問道:“娘子,要知會姑姑的家人嗎?” 金秋姑姑的老家在楊家,當初跟著孟錦來了江寧后再也沒有回去過,看著她出生,照顧她長大,除了母親,金秋姑姑便是白明霽最親近的人。 上輩子金秋姑姑走后,白明霽也聯絡過她的家人。 金秋姑姑父母早逝,家人只剩下了一位嫂子和幾個侄子,來的是一位侄子,到了江寧后只問她要錢,不打算把人帶回去。 后來還是一位曾與金秋姑姑一同在孟家共事過的嬸子,自己找上門,把金秋姑姑帶回了揚州安葬。 那嬸子與金秋姑姑年輕時,在孟家相遇相識,交情似親生姐妹。 得知她死后,馬不停蹄地趕來,大哭了一場,把金秋姑姑的棺木帶回了揚州,葬入了金秋姑姑父母的墓林里。 這輩子不用走冤枉路,白明霽直接讓素商去找那位嬸子。 她記得,嬸子姓張。 吩咐完素商后,白明霽沒有回屋子,悲傷之外,心底那股抓不著的恐懼越來越濃。 上輩子金秋姑姑是被白之鶴扔出來的硯臺砸中,這輩子白之鶴人都死了,為何金秋姑姑還是會走…… 腦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日錢云歸的一句話。 ——“無論過程如何改變,結局都不會變?!?/br> 所以,金秋姑姑遲早會走嗎? 那下一個呢,會是誰…… 后背脊梁一道涼意竄上來,白明霽來不及讓人備馬車,徑直去了馬廄,牽了一匹馬,一路疾馳奔向了白家。 白家守夜的小廝聽到叫門聲,心頭還嘀咕,這大半夜到底是誰。 打開門看到白明霽,愣了愣,“大娘子,這是出了何事,怎么這么晚……” 白明霽沒理他,匆匆去了白明槿的院子。 白明槿早就歇下了,被外間丫鬟的燈光和聲音吵醒,披了一件披風出來,看到門外一身風塵仆仆的白明霽時,嚇了一跳,“jiejie,出了何事?” 白明霽見她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頭的緊繃,終于緩了下來,對她笑了笑,“沒事,看到阿槿就放心了?!?/br> 白明槿不明所以,正欲問,白明霽突然上前抱住了她,輕聲道:“jiejie想你了,過來看一眼,沒旁的事?!?/br> 沒等白明槿反應過來,白明霽又松開了她,對她一笑,“繼續睡吧?!闭f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靜,府上的人都已歇息了,沒了燈火,白明霽就著頭頂上的月色,匆匆來又匆匆走,剛出府門便看到了對面夜色下立著的一道人影。 往日只覺得他生得高大,如今卻覺得他像是一座偉岸的高山,一處可以供她歇息的避風巷。 他是她唯一的同路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放松下來,釋放出心頭那些無法與旁人提及的恐慌。 白明霽沒問他怎么來了,緩緩地走過去,到了他跟前,主動抱住了他,臉蹭在他胸膛上,啞聲問:“晏長陵,咱們真是重生嗎?” 晏長陵由著她抱了一陣,手掌輕輕地蓋在她頭上,揉了揉,“我們這不是還活著?” 知道今夜金秋姑姑走了,她受到了刺激,晏長陵安撫道:“我問過了府醫,姑姑平日里身子便偏寒,此次風寒只是為誘因?!?/br> 那句‘短壽之人’沒說出來,她自也明白。 白明霽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