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朱光耀皺了皺眉,抬頭看向他,“大理寺那頭,你可有法子,讓他們先平靜下來?” “國公爺也瞧見了,我正忙著呢?!蹦侨溯p笑,“何況這類事,國公爺還需請教在下?給他岳梁找點事做,讓他無暇顧及,于侯爺而言,并非難事?!?/br> — 京城里的夜市,無論何時都熱鬧非凡。 有錢的沒錢的都喜歡逛茶樓,喝酒聽曲兒聽故事,有錢的在里面坐著,沒錢的站在外面蹭聽。 白星南一手扶著頭上的發冠,一手抱著幾本書籍,從人群堆里使勁擠進去,“麻煩讓讓,不好意思,抱歉,讓讓……” 這一番舉動惹得眾人齊齊回頭,免不得有了幾道抱怨聲。 白星南并沒有停下,擠進門內后,還在繼續往前擠,兀自走去了說書臺,正在說書的先生一愣,聲音漸漸慢了下來。 樓下樓上正喝酒聽書的有錢公子哥兒,抬頭的抬頭,轉頭的轉頭,也都朝臺子上望了過來。 其中便有錢四和朱世子,兩人在樓上的暗閣內坐著,起初錢四還以為看錯了,聽身旁朱世子出聲道:“那蠢貨來干什么?!?,才知道當真是那廢物,怕被認出來,下意識想要躲,卻見白星南捧著一本書上前,遞給了說書先生,“在小冒昧打擾,實屬不該,但我保證,我給先生的這個話本子,比先生手頭所有的故事都要精彩,今夜必定會轟動京城……” 錢四皺眉,“他想干嘛,找死嗎?!?/br> 說書先生被打斷,面色不愉,但也認出來了是白家那位二公子,忍住沒有發作,將信將疑地接過了他手里的本子,隨手翻了翻,臉色突然大變,猛地一合上,驚愕地看向白星南。 白星南已轉身往外走了。 走之前,為了滿足大伙兒的好奇心,還隨手多拋去了兩本,“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沒關系,大伙兒都可以看……” 出去后,繼續去往第二間茶樓。 同法炮制,把手里的書籍送給了說書先生。 這回出來時,便沒那么輕松了。 對面黑衣人手里的一把長劍,迎面刺了過來,白星南往邊上一躲,人群四竄,尖叫聲連連,白星南拼了命往前面的馬匹跑去,一邊跑,一邊把手里的書丟進人群堆里。 可來人并非一般人,也并非三兩人,四方八方的黑衣人如同潮涌包抄過來,很快將其堵在了一條巷子內。 一柄劍尖快要刺到白星南胸前時,周清光及時從暗處跳了下來,手里的彎刀挑開對方的長劍,把白星南護在了身后,咬牙問道:“你散出去的那些破書,到底寫了什么,居然把死士都惹了出來?!?/br> 白星南跑了這一陣,額頭早就冒了汗,沒回答他,只道:“快送我去錢家?!?/br> 周清光一口氣噎住,“老子是你姐夫的人,不是你……” “這些都是錢家人,他們會要了我的命?!卑仔悄洗驍嗨?,“我能不能活,就看周副將您了,我死了阿姐肯定會傷心,她傷心了,姐夫便會生氣,他一生氣,您就會遭殃……” 周清光一愣,彷佛頭一日才認識他,“行啊,白二少爺,不是廢物啊,老子都被騙了,好樣的啊……” 話音一落,對面十來個死士,氣勢洶洶地攻了過來。 白星南的腦袋是在藏拙,但四肢是真的拙,幾乎全靠周清光相護。 周清光身為副將比誰都清楚,行軍打仗,最關鍵的便是站取有利的地勢,他能在自己熟悉的戰場上殺敵無數,但要在他漆黑的巷子內,與一群死士相對,便有些吃力了。 很快兩人被逼到了死巷內,周清光罵了一聲,“cao——”一把拎起白星南衣襟,道:“我甩你上去,騎馬去錢家找宴世子,老子沒能死在戰場上,今夜這條命,倒是系在你褲腰帶上了?!?/br> 但對方早就知道他的意圖,今夜的目標也只對準了白星南。 周清光暗罵了一聲,緊握手中彎刀,正打算殺出一條血路,突然一片火光自頭頂上亮起,一瞬點亮了整個巷子。 巷子內的人皆停了下來。 等底下的人看清時,屋頂上不知何時已密密麻麻蹲滿了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對著底下的一眾死士。 隨后一人自對面的瓦片上緩緩地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底下的狼藉,嘴里‘嘖’出一聲,漫不經心道:“干什么呢,這大半夜,不給人留活口了?” 周清光認得這貨。 這不就是主子說的那死人臉,裴潺嗎。 — 晏長陵與白明霽出宮后,徑直去了錢家,求見錢首輔。 知道他們今夜會來,錢首輔早就備好了茶具,坐在屋內正泡著茶等,錢家大爺也在,聽小廝稟報兩人來了,親自起身迎了出去,喪子之痛讓這位父親在短短兩日之內消瘦了許多,拱手同晏長陵道:“這兩日晏指揮辛苦了,家父已等候多時了,請吧?!?/br> 晏長陵點頭回禮,帶著白明霽一道走了進去。 適才在宮中聽皇帝說起錢首輔的形貌,晏長陵并沒有多大的感觸,如今親自一見,不由一怔。 雖說這次回來并沒有見過他,但半年前有見過,那時精神面貌都還不錯,一頭發絲還余了一半黑,這會子坐在蒲團上,身上披著一件厚重的大氅,滿頭雪白,已不見半點青絲。 竟是蒼老到了這等地步。 聽到動靜聲到了跟前,錢首輔方才抬頭,對晏長陵和白明霽抬手比劃了一下,“晏世子,少夫人坐吧?!?/br> 仆人備了坐,兩人坐在錢首輔對面。 錢首輔親自拿起茶夾,從瓷缸內夾出燙好的青瓷茶杯,放在了兩人跟前,這一番動作,費了他不少力氣,一只手明顯在抖。 晏長陵伸手去接,“晚輩來吧?!?/br> 錢首輔一笑,沒給他,“趁著老夫還能動,就讓老夫人多動動?!?/br> 晏長陵沒再勉強,“叨擾首輔大人了?!?/br> 錢首輔笑笑,面容一團慈祥,“老夫先前目睹了世子的少將風采,早想單獨相邀品一回茶,沒想到在今夜這等場合相見?!?/br> 晏長陵含笑,看著他顫顫巍巍地往自己跟前的杯子內添茶,“該晚輩前來造訪?!?/br> 錢首輔又往白明霽杯子內注入茶水。 之前也曾在宮中見過白明霽,太后極為看重她,瞧上的應該是她身上的那股韌勁兒,笑了笑道:“白大娘子姿容絕色,性情率真,能與世子相配,確乃天造地設一對?!?/br> 白明霽微微俯身回了一禮。 寒暄完,飲完了一杯茶,幾人才說到正事上。 晏長陵乃錢首輔親自點名,來替錢大公子追查真兇之人,明日一早大公子便要下葬了,查到了哪一步,總該有個交代,錢首輔拉了拉肩上的大氅,問道:“晏世子今夜前來,想必是有結果了?” 晏長陵沒應,而是垂頭從袖筒內拿出了二十年前梁家的案宗,放在了木幾上,從頭說起,“錢大公子遇害那夜,晚輩已經問過其身邊的小廝,除了見過金公子和貴府的四公子之外,還曾出去見過一位前來送滿月禮的賓客,回來后,大公子的行為便有些異常,遣退了身邊的小廝,獨自一人待在書房內,直至凌晨,被人發現,死在了書房外的長廊上,胸口被利刃所刺,一刀斃命?!?/br> 隨著晏長陵對大公子死因的重新回顧,屋內死一般地沉寂。 白明霽目光輕輕一瞥,看了一眼旁邊的錢大爺,見其面容蒼白,神色沉痛地閉上了眼睛,卻沒去打斷晏長陵所說的話。 晏長陵繼續道:“金公子與四公子,晚輩已審問過,沒有作案的時辰和證據,最有嫌疑的便是這位后來的送禮之人?!?/br> 晏長陵把木幾上的卷宗,緩緩地推給了錢首輔,“此人姓梁,名為梁鐘,二十年前乃首輔的學生,后因科舉舞弊,自絕于地牢,首輔不知對此人還有沒有印象?” 錢首輔對他的話,并沒有多大的意外,倒是盯著桌上的案宗時,目光顫了顫,想伸手去拿,頓了頓又忍著了。 這當頭,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隨后一名小廝匆匆走進來,俯身在錢大爺耳邊低語了一陣,錢大爺臉色一變,看向錢首輔。 錢首輔下顎微揚,讓他先回去。 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情急之事,錢大爺顧不得同跟前的客人打招呼,當場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沒等晏長陵出聲詢問,錢首輔便接著他適才的話,回答道:“記得,此人乃我門下的學生?!?/br> 晏長陵只瞧了一眼錢大爺消失的背影,便回過了頭,也沒主動去問到底發生了何事,繼續自己的問話,“那時,大人還并非首輔?!?/br> 錢首輔點頭一笑,“是啊,我資質愚笨,遲遲考不中功名,最終也只能困在一間書院之內,一面教書一面趕考?!?/br> 晏長陵又道:“據卷宗上的記載,梁進士與錢首輔,應該是參加了同一屆殿試,首輔大人高中,而您最為得意的弟子卻因為兩張答卷上都出現了他的名字,被判為舞弊,從此名聲狼藉,家破人亡?!?/br> 外面有了凌亂的腳步聲,且越來越近。 錢首輔沉默了片刻后,沒有否認,“沒錯?!?/br> 晏長陵又問道:“首輔覺得梁鐘是個什么樣的人?” 說話時,外面的人已經進來了。 先是周清光,一條胳膊還在淌著血,拖著一位半死不活的死士進來,另一只手里的刀尖,卻對準了剛走出去的錢大爺喉嚨。 錢大爺被他逼得退進了屋內。 再是刑部侍郎裴潺,攙扶著滿身傷痕的白星南,看向晏長陵,一揚頭,笑道:“晏指揮,又欠我一回了?!?/br> 晏長陵:…… 錢首輔對這一切,沒有多大的意外,也沒有懼怕,面上只露出了莫大的遺憾,嘆息地閉上了眼睛。 白明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此時也只看到了滿身是血的白星南,眼皮子突突兩跳。 他彷佛永遠都是在受傷。 起身沖過去,一把從裴潺手里接過了他,咬牙質問道:“你可有哪一回,見了我,能完好無損?” 白星南倒在她肩膀上,勉強撐著眼睛,抱歉道:“對不起,阿姐?!?/br> 第39章 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廢物’動用上死士,這一身的傷,是沒準備留活口了。 白明霽看向依舊坐在那,穩如泰山的錢首輔,臉色一沉,冷聲問道:“府上可有大夫?!?/br> 錢首輔良久才睜眼,抬頭同錢大爺道:“把屋里的藥箱拿出來吧,里面有金瘡藥,先與二位止血?!?/br> 這是不打算放人走,也不打算放人出去了。 適才幾人進來的同時,所有的房門都已經關上了。 錢大爺早就面如死灰,抬頭看向周清光手里的彎刀。 到了這一步,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樣,周清光的一只胳膊慢慢地放了下來。 錢大爺轉身去屋內取出藥箱。 白明霽扶著白星南坐在一旁地上,待錢大爺取來藥箱后,找到了里面的金瘡藥,并沒有立馬給白星南用,而是從周清光手里奪過彎刀,一刀割在了那名半死不活的死士身上,再揭開藥瓶,把瓶內的藥粉灑在他傷口上。 此舉,便是不再相信錢家人。 錢首輔面色維持著平靜,今夜發生的一切,彷佛都不會讓他內心驚起半絲波動。 對面的晏長陵在片刻的沉思后,也當什么都沒發生,繼續問適才還沒問完的話,“請問錢首輔,梁鐘此人,是個怎樣的人?” 錢首輔一頭白發坐在那,精神比適才好了許多,目光在適才進來的幾人身上流轉了一番,似乎在尋找些什么。 至于晏長陵所說的那個人,幾乎沒去多回憶,名字刻在他腦子里已多年,是愧疚,是噩夢,糾纏了二十年,脫口便能說出來,“此人乃我最得意的門生,天資聰慧,文韜武略,才學不在我之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