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一陣默然。 錢家四公子突然起身,不耐煩地看向晏長陵,“問完了沒有,問完我可以走了?” “可以?!标涕L陵同他道:“聽說四公子的院子寬敞,今日金公子便在你那安置吧,案子結束之前,你倆都不能離開院子半步?!?/br> 說完也不容他拒絕,轉頭點了兩名錦衣衛,“送錢四公子和金公子回房?!?/br> 錢四公子倒也沒說什么。 金公子見他沒拒絕,起身對錢四拱手,“叨擾四公子了?!?/br> 四公子在書院的學生面前,自來高傲慣了,懶得搭理他,轉身往門外走,倒是金公子見他行動不便,主動上前攙扶。 人走了,晏長陵的脊椎骨已達到了極限,椅子太硬,不如家里的那塊平安符蒲團舒服。 起身理了理袍子,伸手遞給了身旁的小娘子,“走吧,咱們回家?!?/br> 白明霽的性子雖冷,但并不影響她喜歡看熱鬧吃瓜,聽得正入神,“這,就結束了?”見那兩人的神色,分明還有事隱瞞。 橫豎自己身上的那點溫婉也沒了,倒不如把優勢發揮出來,揚長避短,幫他一回,博他一個歡心,于是主動道:“要不我去揍一頓?” 晏長陵:“……” 可見有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有多么重要,不過,晏長陵伸出去的手往上一抬,極為自然地落在了她的頭上,揉了揉,“娘子別搶我的活兒?!?/br> 白明霽一愣。 從未有人摸過她的頭,他是第一個,也從未有人敢這般揉過她的頭,他也是第一個。 這感覺,很難不讓她懷疑,他是捋馬頭捋習慣了。 可也奇怪,這樣的感覺她并不討厭,那一掌蓋下來,如同被他封印了一般,所有的氣焰和沖動皆化為平靜。 她似乎有那么一點理解白明槿了。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嗎? 喜歡到能容忍他的無禮。 剛跨過門檻的白星南,回頭便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可一陣過去,卻并發生他想象中的戰爭,反而見他那位一向嚴肅的長姐,臉頰微紅,面上透出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態,仰頭看向他的姐夫,溫和道:“好,我聽你的?!?/br> 白星南怔在了那。 他沒眼花吧。 沈康撞上了他胳膊,他才回神,趕緊問:“沈同知,馬車還有空位嗎?!?/br> “馬車?”沈康一笑,“馬背上倒是有個位,不知白二公子嫌不嫌棄?!?/br> 白星南:“……” 回頭又看了一眼屋內兩人,想起上回被夾在中間的痛苦經歷,馬背就馬背吧,正要答應,前院長廊下傳來一道聲音。 “晏兄!” 是陸隱見。 見到沈康,忙問道:“晏兄還在里面嗎?” 沈康點頭。 陸隱見松了一口氣,掀袍邁上屋檐下的踏跺,進屋便道:“晏兄,案子辦完了?”說完才見到了白明霽,愣了愣,拱手見禮,“嫂子?!?/br> 白明霽點頭回了禮。 晏長陵好不容易熬到這時候,小娘子的手還沒牽上,被他一打擾,面色不太歡迎,“你來干什么,翰林院如此閑了?” 陸隱見彎了一下唇,閑不閑,他不知道?目光不失客氣地看了一眼白明霽,一副欲言又止。 白明霽明白,正要出去,被晏長陵一把拉住,同陸隱見道:“說吧,她不是外人?!?/br> “對,嫂子不是外人?!标戨[見呵呵笑著,眼神卻剜著晏長陵,他這是自己吃飽了,不管他人死活了。 人都來了,他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就此放棄,清了清嗓子問道:“晏兄,案子辦完了?” 晏長陵搖頭。 陸隱見突然往兩人跟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道:“我可聽說,兇手乃錢家自己人?!?/br> 晏長陵一哂,“你這聽說,倒是來得很快?!?/br> 同當初的阮嫣一樣,錢家大公子胸口的一刀乃致命之傷,傷口整齊,沒有掙扎的痕跡,乃他熟悉的人,或是信任的人所為。 錢家大公子的尸首才也才檢查完半個時辰,他便聽說了,可見錢府的一切,他沒少關注。 陸隱見不理會他的揶揄,“晏兄此時回去,就不怕兇手趁機毀了證據了嗎,這查案啊,就要講究一鼓作氣,一旦松懈,失了追查真相的機會,追悔莫及啊?!?/br> 晏長陵不明白他的意圖,“所以呢?” “所以……”陸隱見輕碰了一下鼻尖,正色道:“我以為晏兄今日不該離開錢家,應該住在錢家,正好我閑著無事,可以來做個伴兒?!?/br> 這回晏長陵明白了。 錢家三娘子錢云歸乃他的未婚妻,他是來借自己的名頭,私會人家。 晏長陵面上的戲弄慢慢地淡去。 前世的一幕浮出腦海,依舊是那間牢獄,晏玉衡去見他最后一面,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晏玉衡又問他,“陸兄,可還有遺憾?!?/br> 往日陸隱見都搖頭,那一日卻輕聲道:“云歸……” 晏玉衡提醒他,“錢姑娘已經嫁人了?!?/br> 半晌才聽見陸隱見的聲音,“我知道?!?/br> 目光看向身側的那個食盒,嗓音沙啞,“我本就是從半道上殺回的陸家,以掘父親陵墓,葬母入陵而出名,能做回陸家的少主,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如今身陷牢獄,家族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除了你能來,陸家誰還會來看我,這食盒送了半年,每日不間斷,對方是誰,我豈能不知?!?/br> 晏玉衡垂目,似是不忍看到他臉上的悲痛,不再說話。 陸隱見繼續道:“這輩子我選擇了道義與兄弟,我問心無愧,誰也不欠,可唯有那個姑娘,我欠她一場婚禮?!蓖蝗恍α诵?,“郡王還記得嗎,我曾與你和晏兄說過,若我成親,你們倆必須來替我撐場子,我要十里紅妝,大張旗鼓地把她娶回來,讓她成為京城內最風光的新娘子?!?/br> 頓了頓,聲音更低更沉,“這話,我也曾對她說過?!?/br> 但他沒能兌現。 到死他都沒見到她穿喜服的模樣,她成親那日,他問過牢獄里的官差,婚宴熱鬧嗎。 官差回答:“熱鬧,十里紅妝呢?!?/br> 如此便足夠了。 他沒有遺憾,最大的遺憾只有她了,同晏玉衡道:“郡王,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答應我,幫我暗里看顧著她?!?/br> 刺目的白光,照得晏長陵眼睛發澀。 他陸隱見欠錢三娘子。 而他晏長陵,則欠了他們倆。 “晏兄?”陸隱見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面色逐漸深沉,眸子內竟散出了悲痛與同情,心頭一陣發慌,“你答應就答應,別這么看著我啊,我害怕?!?/br> 晏長陵收回思緒,應道,“成?!?/br> 陸隱見一愣,“成的意思是,晏兄今夜住這兒了?” 晏長陵沒應,回頭看向白明霽,目含抱歉。 前世陸隱見的悲慘結局,白明霽也知道,這輩子還人家一個人情,不為過,“郎君公務要緊,我先回去等你?!?/br> 晏長陵想挽留,“其實……”錢府還挺大的,房間也挺多。 但人家小娘子未必就愿意陪著他在外干活,這回陸隱見的那遺憾,轉到他身上了。 在外行軍打仗,最為懂得布陣,趁熱打鐵最好。 過了今日,明日就涼了。 心涼了。 一屁股坐下去,正無力地癱在椅子上,小娘子突然去而復返,立在門口看著他,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那個,馬車給白星南叫走了?!?/br> 晏長陵“騰”一下,從圈椅里坐直了身子,面色為難道:“是嗎,那可難辦了,天色也不早了,娘子怕是沒辦法回去?!?/br> 毫無眼力勁兒的陸隱見聞言,望了一眼亮堂堂的屋外,以為自個兒眼睛出了問題。 “是不早了?!卑酌黛V點頭附和,問道:“他們府上還有多的房間嗎?” 晏長陵立馬應道:“有啊?!?/br> 陸隱見:…… 出去時,陸隱見為確保不是自己哪兒出了問題,還同沈康確認,“太陽還在吧?” 沈康狐疑地看著他,“陸公子看不見?” 陸隱見搖頭,“先前看得見,如今不確定了?!?/br> 不過,不重要。 只要能住進來,他身上的所有疑難雜癥都能治好。 — 錢首輔聽說晏長陵要在府上住一夜,立馬讓人安排,騰出了一個空院子,讓一行人等過去安置。 院子不大,但也不小。 除了朝南的主屋之外,還有東西兩個廂房,陸隱見被周清光拉過去聊了幾句后,眼界豁然開朗,不再往兩人眼皮子底下湊。 實則也沒那個功夫,擇了一間東廂房,同晏長陵打了聲招呼,急急忙忙出去,說是去買東西,傍晚會過來。 管他去哪兒。 機會給了,他自己把握。 白明霽好奇心重,走哪兒都喜歡先溜達一圈。 帶著家眷辦案,住哪里似乎沒什么差別,晏長陵扭著頭,隔著撐開的靈窗,看向那道被斜下的陽光拉長的身影。 明媚的光線里只站著她一人。 這輩子初見到她時,只覺滿腔愧疚。 如今除了同情與愧疚之外,胸口竟有些隱隱作痛。 多好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