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近到能看清他眼皮下被包裹住的一雙眼珠子。 突然滾動了一下。 白明霽心也跟著漏了一拍,正要挪開視線,及時瞧見了他眼睛底下的一片烏青。 看來確實很疲憊。 白明霽把脖子扭向一邊,沒再動。 第25章 白府在京城也算是大門戶,死的又是堂堂兵部尚書,吊喪的哀慟聲方圓十幾里都能聽得見,白明霽不知道他如何能睡著。 就當是答謝昨日他給自己的那塊米糕吧。 為了不讓他的腦袋掉下來,白明霽特意站直了身子,肩膀也往上墊了墊,讓他躺著更舒服一些。 目光則看向靈堂的方向,京城內的世家在人情來往這一點上,從不會含糊,遇上這么大的白事,不論先前與白家是否有過交際,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前來吊喪。 平日里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上了門。 比如說刑部侍郎,裴潺。 看到那道身影時,白明霽便不覺繃直了身子,目光如同老鷹,一直盯著他,從進來到出去,絲毫沒有放松。 果不其然,過了一陣,在裴潺消失的方向,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緊跟著出了門檻。 白明霽眼皮一跳,哪里還顧得上肩膀上的人,咬牙道:“這小妮子,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枕著頭的肩膀沒了,晏長陵腦袋往下墜去,身子一失衡,險些沒站穩,裝模作樣地驚呼了幾聲,“唉唉……唉!” 眼見那人完全不搭理她,沒法子,追上去拉住了她胳膊,“別去了?!?/br> 昨夜喝太多,眼睛有些腫脹,沉沉發澀,晏長陵半瞇著眼,把人往回拖,“都及笄了,自己在做什么,她心里清楚?!?/br> 白明霽一怔,狐疑地看著他,“你沒睡著?” 沒睡著,他還靠那么久? 不覺間暴露了自己,晏長陵抬手碰了一下鼻尖,困是真的困,嗓音都是啞的,“瞇了一下,一睜眼正好瞧見meimei追了出去,那是咱meimei吧?”說得似乎真不認識似的,又替自個兒打圓場,“和你長得最像?!?/br> 前幾日他暗里的那一番籌謀,怕是早就將她白家查了個底朝天。 他能不認識? 白明霽懶得同他計較,兩輩子了,她還是做不到看著白明槿往火坑里跳,也不怕被他看了笑話,余氣未消,“她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那么個閻王?!?/br> 閻王的名頭要是安在別人頭上,定是夸大其詞,裴潺則是名副其實,她親眼見過他的狠決。 她還真怕,洞房花燭夜,那小傻子被他給肢解了。 身旁的人點了下頭,附和她道:“那倒是,畢竟像我這么好的人,找不出幾個?!?/br> 白明霽發覺了此人異常自信,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底氣…… 偏頭看過去,他也不躲,滿臉的惺忪之態,眼底的那抹烏青不僅沒有影響他英俊的容顏,反而添了一份人間煙火,有了伸手就能勾著的真實感。 又想起太后說的獵物。 沒冤枉他。 就他這樣的,昨夜沒被人撲,確實是太后的功勞。 沒去辨別她臉上那抹遲疑,是褒還是貶,跟前的人努力把眼皮子撐開,隔著衣衫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走了,該回家了?!?/br> 白明霽一愣。 這就走了…… 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來往的靈堂,井條有序,似乎確實沒有她什么事了。 被他帶出去好幾步才回神,“你且等等,我東西還沒收……” “有丫鬟?!?/br> 白明槿那死丫頭,去哪兒了,還是不放心,“你先走,我待會兒回來?!?/br> 晏長陵被她掙脫,也沒勉強,只看著她疾步而去的背影,突然問道:“白明霽,兩輩子了,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前面的人繼續往前,幾步之后,慢了下來。 白明霽緩緩地回過頭。 跟前的人白衣素帶,神色淡然,猶如天上神仙,眼下俗世里的一切煩惱,在他眼里,皆被視為云煙。 白明霽愣了愣,突然有了一種醒悟,耳邊的悲歡皆不是真實的,熙熙攘攘的世界里,唯有自己和跟前的人不同。 他們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為自己而活? 那該怎么個活法? 人坐上馬車了,白明霽還在出著神。 一句話把她困在里頭,想了一路,一直想到了晏家,說話的那人都回屋躺去床上睡覺了,她還呆呆地坐在蒲團上。 黃昏時,終于有了結果。 若是為了自己,她好像沒有什么好活的了。 三歲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樣的,她忘了,三歲之后,白之鶴納了阮嫣,記憶中她幾乎都是在為母親不平。 再后來,又為白明槿不平。 白之鶴的薄情,讓她長出了一雙翅膀,除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之外,也善待了自己。她憑著自己的本事,前世想要的都有了,沒虧待自己半分,沒有任何得不到的遺憾。 除了母親和阿槿的死…… 白明霽一怔。 她回來,是找孟挽報仇的。 那個混球,竟然繞了她這么久!突然從蒲團上起身,拍了一下被忽悠的腦子。 緊接著又沉默了。 孟挽死了。 阮嫣、白之鶴也死了。 甚至沒有經過她的手,前世給她造成痛苦的人,都這么一個接著一個地死了。 絲毫沒有手刃仇人的快意。 一股茫然從頭吞噬而下,又回到了初次得知孟挽被害時的心境,周身無力,再抬起頭,眼前這個世界里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黃昏的光暈蔓延至臺前,金色光芒籠罩在她身上,像極了前世的最后一幕,她慢慢地恢復了平靜,跌坐下去。 珠簾內一道目光將她的反應盡數納入眼底。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他非常清楚。 就憑如今的她,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走出來。 翻了個身,也不睡了,爬起來翻出幾張剛收到的帖子,從中擇了一個,滿意地瞧了瞧。 ——且等他去拯救外面的小娘子吧。 — 第二日一早,白家大爺便下了葬。 白明霽前去送殯。 親眼看著白之鶴的棺材埋進了土里,上輩子的所有恩怨,也在最后的一捧土里,徹底結束了。 人一旦死了,也就只剩下個土包了。 等跪拜完,二夫人走到跟前,望著那塊嶄新的墓碑,嘆了一聲,低聲同白明霽道:“原本都說好了,可誰想得到呢……” 說好了二爺去頂替,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誰曾想,他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非要賠上自己的一條命。 “往日你二叔埋怨他不知輕重,寵妾滅妻,鬧得人盡皆知,我還打圓場,說大爺那么大歲數的人了,又身居高位,做什么心里有數,可瞧瞧如今?!倍蛉诵睦镆灿袣?,“你二叔沒說錯,旁的不說,他這么一走,留了個老母親和幾個還未成家的孩子,算怎么回事?他對不起阮嫣,他就對得起其他人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你祖母這一病,人都起不來了,二娘子三娘子的親事,往后只怕更艱難,沒了老子沒了娘的姑娘,好一點的門戶,誰愿意來結親?!?/br> 同一個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二夫人也有自己的算盤。 沒了白尚書,白家將來的日子有多艱難,都能預見得見。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這位晏家少奶奶。 先前白家也沒少讓她cao過心,以往確實也嫌棄過她的強勢,可一旦有難,這股強勢,便能救命,救一個家族的命。 意識到了之前的促狹,二夫人語氣也軟了,勸說道:“你祖母雖也傷心,得的卻是心病,她一向聽你的話,你回去勸說兩句,讓她松了心,咱們白家總得繼續過下去……” 松心? 不外乎是讓自己告訴她,白家還有重新起來的機會。 家族有興便有敗。 做個尋常人家,沒什么不好。 老夫人要想不通,那就靠她自己的本事去爭取,尋死覓活,可扭轉不了乾坤。 “二嬸抬舉我了?!卑酌黛V打斷,輕聲道:“自己要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選的,別人幫不了,也沒必要去幫?!?/br> 說完便轉身走去了晏家的馬車。 — 好好的一家子突然變故,人說沒就沒,晏老夫人作為親家,待喪禮結束后便抽了個日子,親自去看了一回白老夫人。 奈何白老夫人大病一場,下不了地,只能躺著接待。 兩家原本就沒什么交際,人去了,盡了禮數即可,回來后晏老夫人便派了身邊的大丫鬟,送了些補品到竹院,“讓世子爺告幾日假,陪少奶奶出去走走,散散心,人也就慢慢精神起來了?!?/br> 大抵是怕白明霽想不開,也同白家老夫人一樣,熬出毛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