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好？”時不虞聽笑了：“若為他做什么就是賣好，身為他的謀士，我自己都數不清為他做多少事了，這好，賣得過來嗎？”

    “那是為何？”

    “一個合格的謀士不會只想眼下，而是著眼將來?！睍r不虞將把玩得都沾上她指尖溫度的杯蓋放回去，輕輕一聲脆響，她抬頭看向上首兩人：“鄒家，是計安將來的隱患?！?/br>
    鄒維輕輕抬手，阻止妻子再說話。

    “詳細說一說?！?/br>
    時不虞說得坦蕩且毫不客氣：“麗妃對娘家有愧，將來一定會想辦法補償。一個太后，補償的方式非常有限，不外乎官位權勢。而這恰好就是十三歲就防著成為他人手中傀儡的計安最不能容忍的，他會懷疑這是鄒家仗著曾經有過的功勞想凌駕于自己之上。到時以他的身份，都不必查實鄒家是不是真有那個野心，抬抬手就能把鄒家抹去。我不在意鄒家如何，我在意的是，有的事，一旦開了這個頭就停不下來了?！?/br>
    “人都有暴虐殘忍的一面，而計安的這一面比所有人都更強烈。我擔心鄒家的事會激出他的殺心，他會懷疑所有曾經助他得到天下的人，到那時，必是血流成河，沒有誰能阻止得了他。所以，和他關系最近的鄒家如何對他，和他相處成什么樣，將決定許多人許多家族是不是能存活下來，大佑，是不是氣數未盡?！?/br>
    幾句話，聽得鄒家幾人都下意識的坐得更挺了些。

    “如果在計安性情走向最關鍵的時候，他感覺到的是鄒家一心為他，甚至寧可委屈自己也不讓他為難，激發他的就是善，相反，則是惡。若是前者，他會對人多一點信任，想法會朝著好的方向去。若是后者，大家一起完蛋，而大佑，將多一位暴君?！?/br>
    老夫人忍不住問：“你既然都想到了他可能會成為暴君，為什么還是要助他成事？你不怕嗎？”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可時不虞卻不由自主的想起許多和言十安相處時的畫面，以至于她看起來像是思量了片刻才說話。

    “我無法確定將來的計安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但我看到的言十安比許多人都更好，絕不會成為暴君?！?/br>
    時不虞低了下頭，把眼底的情緒藏起來，抬頭看向上首兩人：“我希望你們今后對他少些算計，多些真心。一個人長成什么樣，和身邊所有人都有關?！?/br>
    鄒維輕輕點頭：“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話?！?/br>
    “那我就不多留了?！睍r不虞起身福了一福，轉過身后走了兩步又停下：“及笄了卻還遲遲未許人家的表妹，該議親了。親上加親，可未必是福氣?！?/br>
    第398章 鄒家爭鋒（3）

    來時，是同輩相候引路。

    離開時，是鄒家長子親自相送。

    而時不虞半點不覺得這有何不對，真論起來，她的輩份可不比鄒意則低。

    直至大門在望，時不虞才回身一禮：“說話多有放肆，請見諒，也請鄒家為長遠計，把話真正聽入耳中，記在心里?！?/br>
    “那些話于你來說并無好處，可你仍是說了，我們鄒家絕非不識好歹的人，今日記下了姑娘的提點之情?！?/br>
    鄒意則看向對面個子嬌小，氣度卻從容的女子，剛才在主院，都忘了她是個年方二八的姑娘。

    時不虞點點頭，正欲告辭離開，就聽得對方又道：“若小女議親，姑娘覺得哪家為好？”

    問她？時不虞笑，那她還真知道。

    “聽說太仆寺少卿齊中齊大人，正為長子尋一良配。齊家家風優良，齊公子長相周正，品行端正，行事低調，在書院頗得老師喜歡。鄒大人可以考查考查，看他是不是如傳言中那般?！?/br>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孩子?！?/br>
    “我聽著也是?！睍r不虞行萬福禮：“多有叨擾，這就告辭了。鄒大人留步?！?/br>
    鄒意則仍是將人送到了大門處，目送她上了馬車才回轉，將剛才的話告知爹娘。

    老夫人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太仆寺在九卿中排行墊底，且沒有實權，歡兒便是要許親，也有更好的選擇?！?/br>
    “她不會無緣無故提齊中?！编u維輕輕搖頭：“太仆寺在九卿中是不起眼，所以大家素來不關注，可她這一提起倒是讓我想起來了，太仆寺管著車馬?！?/br>
    “車馬？”鄒意則瞬間想到了：“戰場上，戰馬是不是充足關系重大，齊中難道是安殿下的人？”

    “也并非沒有可能。她以安殿下的謀士自居，前一刻還對鄒家種種敲打提點，后一刻卻建議我們去和齊中結親家，這已經非常能說明問題了?！崩戏蛉丝聪蛳率走€留在那里的茶盞：“我有些明白安殿下為何會將她留在京城了?！?/br>
    “之前曾聽安殿下說過她的厲害，沒想到是這種厲害法?！编u維笑了一下：“是個認真讀了史的人，比我們都研究得透。所以我們還在想著怎么延續鄒家輝煌的時候，她看到的是歷史上從沒有外戚笑到最后。仔細一想，外戚好像確實通常都沒有好下場?！?/br>
    鄒意則看向父親：“她今日究竟是何來意？”

    “簡單點說，就是讓我們鄒家這個外戚做好榜樣，不要貪得無厭，除了把安殿下當成主子，還要當成親人。明君還是暴君，與我們息息相關?！?/br>
    “父親信她的話？”

    鄒維看向枕邊人：“夫人呢，信嗎？”

    “她給我一種……在給安殿下掃平前路的感覺?！崩戏蛉巳粲兴嫉牡溃骸斑@些事其實還遠，甚至不一定能成，可她就是這么做了。將來若事敗，她做的這些就是笑話，她本人也將成為笑話?？扇羰鲁?，她做的這些給安殿下帶來的益處，不可想象。就比如我鄒家，一定記住了那句‘拿得多了是禍’，也一定會避免成為他刀下的第一個家族?？晌覀冇衷踔?，她以如此口才說服了多少家？”

    鄒意則到底是關心女兒婚事，忙問：“那齊家那邊……”

    “不急，我先去打聽打聽?！崩戏蛉藢⒉瓒嗽谑掷铮骸褒R家子再好，我鄒家女也不差，不必因他人一句話就急趕趕的貼過去，若因此被齊家看輕，歡兒這輩子的日子就難過了?！?/br>
    “是兒子急躁了?！编u意則定了定神，說回之前的事：“安殿下那里要如何做？我們若突然示好，他恐怕反而要起疑心?！?/br>
    “想想他如今出征在外，什么是他最需要的，不要自作聰明的耍那些浮于表面的小動作，落了下乘?！?/br>
    老夫人提醒長子，續又道：“也不必做得太露痕跡，別想著示點好就恨不得敲鑼打鼓的讓所有人都看到聽到。用用心，那種環境下長大的人，用真心才能換回些許。若全是算計，不如不做，說不定還能保下這點香火情?！?/br>
    “是，兒子謹記?！编u意則應下，稍一想，又問：“她如今名義上是安殿下的未婚妻，可要讓歡兒去走動走動？”

    “莫讓歡兒去打擾了她?！崩戏蛉讼胍膊幌刖椭浦沽耍骸八人腥硕济??！?/br>
    “是?！?/br>
    鄒維只是聽著，并不多言。在教導兒女這事上，夫人自來就做得極好。

    待兒子離開，老兩口才說起了體己話。

    “若安殿下身邊一直有這樣一個人陪著，將來能少許多禍事?！?/br>
    鄒維聞言臉上有了些笑意：“我以為你不喜歡她?！?/br>
    “我不喜歡自以為聰明的人，她是真正的聰明?！痹诶删媲?，老夫人態度軟和許多：“可真正的聰明人，又如何甘愿留在那深宮里。若到那時一個要走，一個要留，怕是要起波瀾?！?/br>
    “她若不夠聰明，多半就留下了。她若真正聰明，定然也找到解決之道?！编u維提醒她：“別忘了，她連時家的退路都想好了，更何況她自己的?！?/br>
    確也是。

    老夫人揉了揉額頭：“被她那番話帶著，不自覺的就想得遠了些?！?/br>
    “那番話我們確實應該好好想想，防患于未然總好過到時不但沒享著富貴，還把全族都賠了進去?！?/br>
    鄒維起身走到夫人身后，熟練的給她按揉太陽xue，不疾不徐的繼續道：“如今我被罷官，在安殿下占據上風前，敢和鄒家扯上關系的人不會多。齊家明面上并未站到安殿下這邊，到時不一定會痛快的同意這門親事。你也不必著急，只要他們沒有一口回絕，多半就是安殿下的人，和他們拉扯著就是?！?/br>
    老夫人點頭：“我明白。齊家若有意，便也會和我們拉扯著?！?/br>
    “沒錯?！编u維輕輕點頭：“是皇上繼續穩坐皇位，還是安殿下撥亂反正，就看這一年了?！?/br>
    老夫人抬手握住郎君的手，這些年，他們就是這么攜手走過來的，今后，當也如是。

    第399章 主動出擊

    馬車上，萬霞也在問：“姑娘不喜歡鄒老夫人？”

    “談不上?！毖b模作樣累了的時不虞往阿姑身上一靠，頓時又成了沒骨頭的一堆。

    萬霞攬著她靠得舒服些，邊道：“姑娘很少對人這么不客氣?！?/br>
    “我要是不硬氣點，他們聽不進去話。和老夫人打這一回交道，我就知道麗妃那又偏執又剛強的性格是隨了誰了。這種性格的人，好也不好?！?/br>
    時不虞握住阿姑的手，攤開她的手心摸她手心和虎口的繭：“誰家中有這么一位當家夫人，遇著再大的難關，只要能活下命來都有東山再起之日。但誰家要有這么一位當家人，其他人日子都不會好過，東山再起后敗落起來也快?！?/br>
    時不虞拍了拍阿姑的心口：“這里如果壞掉了，萬事都好不起來?！?/br>
    萬霞輕輕點頭，看姑娘一眼，笑問：“什么時候知道鄒家想親上加親的？”

    “到鄒家后?！睍r不虞不自知的微微皺眉：“之前就知道鄒歡未許人家，但并未在意，大家族議親牽扯太多，不會輕易做決定，及笄后才許親的不在少數。定親后快些成親就是，不耽誤什么?？山袢盏洁u家，那小表妹偷偷摸摸看了我好幾眼，神情含羞帶怯的。我又不是男子，對著我含羞帶怯做甚，所以就稍微多想了一想。

    “之后大夫人對我的態度也過于親近了些，老夫人挑的掌家媳婦一定手段了得，待人接物極有章程，但態度是由她自己決定的，而她對我的態度讓我不由得不多想。這一想二想的，還不就讓我得出結論了?！?/br>
    萬霞看向說完就閉上眼睛打瞌睡的姑娘，將小褥子蓋到她身上，心想，只靠那兩點不同，一般人得不出這個結論。

    不，一般人根本不會覺得被多看幾眼和態度親熱一點有何不對。

    馬車直接駛入前院，一下馬車，見言則在等著，時不虞就知道回屋倒頭就睡的想法泡湯了。

    “姑娘，宮中傳出消息，五皇子再次遇刺?！?/br>
    時不虞有些意外，五皇子在相國府養了一段日子，前幾日才被接回宮中過年，這就又受傷了？

    貴妃不會那么沒腦子才對。

    一路思索著回到紅梅居，時不虞有了些猜測：“很可能是端妃自己下的手。貴妃雖然降為嬪，可她在宮中一手遮天這么多年，而且只要皇帝始終待她如一，妃位降不降的不重要，她想要對付誰，輕易就能做到。而五皇子如今傷勢好轉，回到宮中后就沒理由再離宮了?！?/br>
    言則聽明白了：“所以是端妃下手讓五皇子受傷，嫁禍給貴妃的同時，好讓皇上同意再將五皇子送去相國府，讓五皇子的性命和相國府連在一起，這樣貴妃就不敢再下手?！?/br>
    時不虞接過宜生遞來的茶，揭了杯蓋就聞到了果茶的香味，滿足的笑了：“古盈盈再動手一定一擊致命，不會蠢得再給五皇子活命的機會。去問問五皇子這次傷勢如何，是不是再次送去相國府?！?/br>
    “是?！?/br>
    言則很快去而復返：“果如姑娘您所料，五皇子背上多了一處新傷，剛剛被送去了相國府，宮里，死了很多人?！?/br>
    時不虞往硯臺里倒了點清水，拿著墨條慢慢研磨，邊問：“貴妃受了責罰嗎？”

    “皇上打了貴妃一個耳光，并下令將貴妃禁足在寢宮，不得往外邁半步?！?/br>
    “算著時間，古家的墓被開棺的消息在年前該送到相國府了才對，相國知道了，古盈盈也就知道了?！睍r不虞看著清水漸漸變黑：“放出消息，章相國和古盈盈不是遠親，兩人常共處一室，關系非同尋常?！?/br>
    言則應下，看姑娘在思考，沒有急著離開。

    墨越來越濃，時不虞停了手。

    有古家墳墓的事在前，再得知他們的關系被人知曉，章相國和古盈盈肯定會慌，想盡辦法都要見面商討。

    之后，她只需要扛著鋤頭到處挖坑就可以了。

    不過，端妃的狠辣超出預料了，她需得多些提防。

    “皇帝放縱這么多年，不會因為被抓著小辮子就停下來。繼續盯著相國府，凡是進出的馬車都要跟上，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還敢往外拋尸?！?/br>
    用指尖沾了點墨，輕輕捻了捻，時不虞又道：“再給素絹送信，請她留意宮中是否有異常，皇帝若近期不往外拋尸了，那就會埋在宮里。這些事一定會避著人做，但事情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告訴她，她只需帶著眼睛和耳朵，什么都不必做?！?/br>
    “是?！?/br>
    時不虞揮手示意他退下，對著一屋的宣紙書籍輕嘆一口氣，有些人的命，她實在是救不了。

    她只能竭盡全力，去把皇帝弄死了。

    ***

    從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