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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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經歷宮中爭斗,之后多年走在懸崖邊,就你這點小伎倆還想瞞過我?以激怒我的方式告訴我我錯了,寧可冒著身邊人死絕的風險也要保住她?!眿D人看向他:“看上她了?” “我沒資格?!毖允沧剿龑γ?,整個人緊繃著氣勢不落半分:“一個她人手中的提線木偶,若僥幸大業得成,一日日活著也不過是生動詮釋何謂身不由己。若期間送了命,更不必拉一個無辜之人進這生死局?!?/br> “你這是在怨我?” “不敢,但是若在生我之前問我一句,我寧可從不曾降生?!毖允仓划敍]看到母親驟變的臉色,十指交叉置于腿上,似放松,又似緊繃:“活至二十歲,我不知自己喜歡吃什么,喜歡喝什么,不知歡喜是一種什么心情,不知喝醉是何滋味。不曾體會過被人庇護是什么感覺,不曾肆意過,不曾……感受過父母疼愛?!?/br> 言十安垂下視線看著自己十指交叉聚攏的掌心,舉高了給對面的人看:“我一無所有,就連我這個人,都像是虛的,說沒,也就沒了?!?/br> 婦人抿緊嘴,手緊緊抓著椅子扶手,極盡忍耐。 “不過您說我在保她,我確實是?!毖允蚕袷墙裉煲阉械脑挾颊f了,繼續道:“畢竟以您的性子,一旦對人起了疑,是不會留人性命的?!?/br> “既然知道,你還要保她?” 言十安靜靜的,語氣沒有起伏:“是,我要保她?!?/br> 婦人拿出匕首放在手腕上:“我若不同意呢?” 言十安拍著扶手笑得前俯后仰,狀若癲狂:“母親,您的手段十年如一日,全無長進!” 婦人不為所動:“有用便好?!?/br> “是嗎?”言十安飛快從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對著自己的手臂就是一劃,鮮血噴涌而出。 “那我便陪著您一起死好了?!?/br> “你,你寧可自傷,也不愿,再聽我的話……”婦人怔怔的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的人,那個一看到她流血便大哭的孩子,如今寧愿自己流血,也不想再聽她的。 槐花飛奔上前想處理公子的傷口,言十安推開她,似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笑著把血淋淋的手臂伸出去給她看:“當年您劃傷手臂,只要您就醫,您說什么我都答應您?,F在我把自己劃花了,您在意的卻是我寧可自傷也不再聽您的話。母親,您對父親情深意重,可是對我,您真狠心?!?/br> 扯過槐花姑姑手里的軟布將傷口隨意一裹,言十安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背對著她道:“您不能動她,她的七師兄是文人中極富盛名的成二公子成均喻,五師兄是燕西郡太守曠景,這樣的師兄她還有很多個,便是她身邊的仆婦也是身手高強之輩。而她本人,心思之玲瓏縝密我畢生僅見。有她相助,我成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您即便不喜,為了大業,為了父親的血仇也忍一忍吧?!?/br> 婦人走到門口,攀著木門看著他大步離開想叫住他,可就像是有人把她毒啞了,無論是‘計安’,還是‘十安’,她都喊不出來。 他們之間陌生得不像母子,像互相都想讓對方不好過的仇人。 這么想著,她再控制不住嗓子里的癢意,咳嗽聲一陣高過一陣。蘭花忙小跑過來端著藥茶喂給她喝。 一會后,咳嗽聲漸歇,她喃喃道:“他恨我,他竟然恨我?!?/br> 蘭花攬著主子眼眶發紅,多少年了,主子執念太深,只記著先皇的仇,卻忘了孩子終是會長大的。 這些年主子苦,少主子也苦。 她抬頭對槐花道:“你回吧,以后有事不可再瞞著不報?!?/br> 說完她看了看主子,又眨了眨眼。 槐花懂了,告退離開,見夫人未有其他訓話心里更有了底,她之前的做法是對的,公子長大了,是該讓他自己拿主意了。 *** 言十安就那么裹著被血跡浸透的軟布回了家。 萬霞得著消息,稍一想,告知了姑娘。 時不虞正好剛剛畫完畫,看著這幅以黃色為主調的畫中唯一的那一抹身影,道:“從母壯子弱到母弱子壯,總有一方需得適應。若是流點血就能讓話語權轉移,算是平穩過度。這個過程中我們是外人,不必介入?!?/br> “姑娘不擔心?” “擔心什么?!睍r不虞起身凈手:“他家里的事關我何事?若是言十安這點事都解決不了,那我可就要跑路了?!?/br> 萬霞放心了:“我手邊有好藥,讓翟枝給言公子送過去?!?/br> 時不虞本想說人家哪缺好藥,腦子一轉就明白了阿姑的意思,便不說什么了,同住一個屋檐下,總不能裝瞎。 這么一想,她便道:“要不,我親自送過去?” 萬霞想攔,哪想到姑娘已經打定主意了,興沖沖的道:“阿姑,給我藥?!?/br> 萬霞無奈:“讓青衫翟枝去就是?!?/br> “我去更有份量?!?/br> 理是這個理,可是…… “阿姑,用哪個藥?” 看著已經把匣子都打開的姑娘,萬霞只得道:“最左邊那個?!?/br> 時不虞打開聞了聞,打了個大噴嚏,趕緊又塞上:“阿姑,你幫我把這畫收一收送到七阿兄那去,讓他派個靠譜的人送到白胡子手里?!?/br> “知道了?!?/br> 時不虞揣著小瓷瓶去了言十安院子。 言則眼睛紅紅,叫了聲表姑娘聲音都是啞的。 “傷得很嚴重?”時不虞根本不給他攔阻自己的機會,自顧自的推開他往里走。 言則想起公子之前的囑咐,趕緊快走幾步攔住她:“公子歇下了,表姑娘不如明日再來?” 時不虞哼笑一聲,亮出小瓷瓶給他看:“我阿姑家傳的神藥,給不給進?” 言則一咬牙,讓開了,沒什么能比公子的身體更重要。 時不虞順利進了屋,到了嘴邊的調侃在看到傷口后啞住了,她沒想到傷口這么長。 “小傷,沒傷著筋脈?!眲偳謇砹藗?,言十安額頭冒汗,唇色泛白,便是這樣臉上也有著淺淺笑意。 時不虞走過去席地坐下,把小瓷瓶的塞子拔了,給傷口均勻的撒上藥粉。 這次,就連言則都沒有上前攔阻。 第059章 換作是我 示意大夫用軟布給他裹上,時不虞抬頭道:“讓自己受傷是下策?!?/br> “我不能傷她,便只能傷己?!?/br> 言十安看著猙獰的傷口被裹上,應該是疼的,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她以自傷懲誡我,我以自傷來回擊她。是下策,卻也是唯一有用的一策。她的心里只有那一件事,便不能容忍我心里想別的,對她來說,只有那件事是正事,其他事都是雜念,不必存在?!?/br> 大夫裹好軟布,行禮告退。 言則招呼著其他人也都退下,盼著時姑娘能發揮她的玲瓏心思,讓公子跨過這道坎去。 “回擊完后,心里什么感覺?” “無與倫比的痛快?!毖允惭鲱^笑了笑:“甚至想在她面前再來一刀,想讓血濺到她的身上,想把她用血來逼迫我的次數一次不少的還回去,想讓她體會體會我曾經的感覺,想看看……” 想看看,她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心疼,會不會,為他變一變臉色,會不會,像他當年一樣妥協。 言十安看向她:“是不是很過分?” 時不虞反問:“我連一聲娘都叫不出口,你覺得我過分嗎?” 言十安搖搖頭:“不是這么比的,你雖然叫不出口,可你為時家做的,無人能及?!?/br> “幫我找理由倒是找得挺好,你倒是給自己找找?!?/br> 時不虞挪了個坐墊坐下,又拽了張隱幾過來靠著,絕不讓自己吃苦受罪。 “我不知道別人如何相處,對我來說很簡單,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哪怕你是個人人懼怕的惡人,我也會回報你對我的好。你要對我不好,我就對你更壞,十倍百倍的壞。你問我是不是過分,我覺得你問錯人了。如果我娘自小這么對我,我絕長不成你這樣?!?/br> 言十安好奇:“那會長成什么樣?” 時不虞想了想:“大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br> 言十安滿腔的情緒都快被這句話給沖散了:“沒見過有人這么貶低自己?!?/br> “若是我被這么對待,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逃跑,并且一定能逃出去,因為你母親不敢大張旗鼓找人。逃出去之后,我絕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最后多半是和叫花子搶食吃,學得一身臭習性,偏生呢,我腦子還好,必然長一身的壞心眼子,最后不就長成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人了?!?/br> 言十安有些想笑:“照你這么說,我還挺好?” “當然,換成誰都長不成你這樣?!睍r不虞的眼神落在他傷口上:“每一天是你努力在過,會的每一樣東西是你努力學來,那些苦楚是你獨自承受,那些壓力也沒人替你分擔,歸根結底,是你努力的長成了這樣,和別人沒有關系。你不必因為她把自己都給厭棄了,又不是她代你把日子都給過了?!?/br> 言十安神情怔忡,為何,她連他厭棄自己都看得出來? 正經不了片刻功夫,時不虞惡劣之心又起,蹲到他面前輕拍他傷口一下:“痛嗎?” 言十安想說不痛,之前一直都沒感覺到痛,可被她這么一拍,突然就撕心裂肺般的痛起來,像是有把火在燒,燒他的傷口,燒他的人,燒得他心底guntang。 “言十安,我不是和誰都說這么多沒用的話,你爭點氣,別為著這么點事就xiele氣。要是我們所圖之事最后失敗了,你會害我對不起許多人?!睍r不虞就這么蹲著抱膝和他說話:“我敢對你夸下??谡f助你成事,不止因為我對自己有信心,還因為白胡子讓我來找你,這說明他看好你?!?/br> “他看好我?” “若非看好你,他不會讓我知道你的存在,他哪舍得把我推入險境?!睍r不虞站起身來:“即便一開始你是被迫走上這條路,現在也別無選擇,那就讓這條路變成你的通天大道,最后讓所有人匍匐在你腳下?!?/br> 言十安抬頭看著她:“你呢?” 時不虞頓時眉眼一豎:“你還想讓我匍匐在你腳下?”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的言十安歪在手臂上笑得肩膀聳動。 時不虞反應過來也知道自己理解錯了,不過她哪能認錯,若無其事的這里看看,那里翻翻,蹭到門邊,走人。 言十安往后靠著隱幾看她這般動作,笑意剛斂起又笑開,明明那么敏銳的人,偏偏有時腦子跟在嘴巴后邊追。 他其實是想問,白胡子看好他,那她呢?看好嗎? 應該是看好的吧?言十安回想她說的話,她說他挺好,還說換成誰都長不成他這樣,可見她認可自己。不過她還說,如果他們事敗會害她對不起很多人,這個很多人,是指的哪些人? 言則端著藥進來,正正對上公子的視線。 “擅自做主放她進來,你這是把她當救星了?” 言則把藥遞給公子,跪坐到一邊道:“表姑娘是外人里最盼著您好的人,她表現出來對您的好就是全部她想對您的好,不必猜,不用想,表里如一?!?/br> 言十安攪動著藥汁,看著小小的漩渦輕笑:“那你覺得她現在對我有多好?” “如果是和我等比,她對您有十成的好,如果是和萬姑姑比?!毖詣t看公子一眼,實話實說:“可能不到一成?!?/br> “不用可能,就是?!毖允惨艘簧姿幹腿胱熘?,苦味彌漫到嘴里的每一個角落,他又舀了一口,品味那難以下咽的苦意。 言則看著公子這慢悠悠的姿態,嘴里跟著乏苦,恨不得端起碗給公子一口喂下去。 “叫槐花姑姑進來?!?/br> “是?!?/br> 一直候在外邊的槐花快步進來,垂著頭在少主子面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