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夫子也知道有幾位弟子家中貧困,貧困到只有替人抄書賺得銀子,才能繼續往下讀。 “既然你那么喜歡抄,那就罰你將這幾日的文章抄上二十三份,給他們每人一份!稍后來領磨紙!” 顧秋實深深一禮。 這分明就是夫子照顧傅南昌,他跑回家幾天,最近都沒聽學,抄上二十多遍,不得滾瓜爛熟?還有,人手一份,這墨條和紙都是夫子出,又省了一筆。 只是要辛苦兩日……可讀書哪有不辛苦的? 夫子帶著眾人離去,白康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回過頭沖著顧秋實勉強笑了笑:“傅兄,我這也是不想讓你犯錯,你……你不會生氣吧?” 不生氣才怪。 讀書人名聲很要緊。 如果今天的事情錘實了確有其事,傅南昌不被趕出學堂,也會考不了縣試。 想要參加縣試,必須要五位同樣參加縣試的學子互結,互相證明對方身份無異,沒有冒名頂替,一人作弊,幾人遭殃。因此,以防出意外,每人都會選擇品德上佳之人互結,此外還需要一位稟生作保。 上輩子的今天,傅南昌趕了兩日的路,渾身疲憊,準備換了衣裳躺一會兒,衣裳還沒換完,一群人就闖進來了。緊接著白康將他撂開,從被褥底下翻出了一大堆的書信。 全都是“傅南昌”與一位丁姓女子的來往,信上二人互許終身,說了不少山盟海誓,傅南昌更是承諾,只要自己榜上有名,立刻休妻上門提妻。 看信件上的日期,兩人暗中來往已經有兩年,并且,每月都有至少一至兩封信。傅南昌當然是不承認的,但上面的字跡和他平時寫的一模一樣,并且他幫忙抄書的書肆,就在丁姑娘家附近。 信件擺在面前,傅南昌百口莫辯,他說不知信件從何而來,反而像是做了壞事被發現后的推托之語。 但他確實不知道。 他從未想過會有人用這樣的法子污蔑他,要知道,這可是會搭上一位大家閨秀的名聲的。 顧秋實似笑非笑:“這有什么好生氣的,不過把我的床鋪翻得這么亂,我把你的也翻一翻,這才公平?!?/br> 說著,兩步奔到對面的床前,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撂到了地上。不過眨眼間,床鋪已經亂成一團,白康反應過來后,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 就在顧秋實掀到褥子時,落葉一樣飛出來了不少信件。白康驚呆了:“這……這……這些怎么會在我的床上?” 顧秋實似笑非笑:“白康,你不要把所有人都當傻子,這么好得大家閨秀,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白康面色驚疑不定,也想過沖出去告訴夫子……可是,傅南昌一回來就知道自己的床鋪被人動了手腳,這樣敏銳的人,他不知道傅南昌到底知道了多少,如果全都知道,這時候沖出去,那是自投羅網。 顧秋實嗤笑一聲,轉身出門。 他準備去夫子那里拿墨條和紙,順便說一下自己想要換房。 這個學堂是個三進院落,這一進住的都是弟子,夫子如今收了三十多人,有些已經考中了秀才,但大部分還白身。 以防新弟子來了沒有地方住,院子里是有空床的,還剛好,去年有一個考了十多年后放棄了讀書回家娶妻生子,就和林朝陽一個屋。 誰都知道和林朝陽同住一個屋能得到不少好處,但沒有充足的理由,誰也不好意思湊過去。畢竟,讀書人品行要好,不得貪財,不能想著不勞而獲,不能占人便宜。 夫子聽了他要換房的提議,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再有半個多月就是縣試,這個緊要關頭,可不能因為任何事情影響了考試。每一個夫子手底下考中的弟子越多,名聲就越好,來年也更好招收弟子。即便不為錢財,夫子們也不想承認自己比別人差。 “和林朝陽同住吧?!?/br> 顧秋實笑著道謝,然后回房去搬床鋪。 他回去時,白康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鋪,海寶地上屬于傅南昌的被褥枕頭都撿了起來。 白康滿臉討好:“傅兄,我沒有看清楚就把事情鬧大,你生氣也應該,請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你才從家鄉回來,肯定已經很累,坐在旁邊歇一歇。我這很快就得?!?/br> “不用了,夫子讓我去和林兄他們住一屋?!鳖櫱飳嵣锨皩⒈蝗煺燮鸨ё?。 白康追到門口:“傅兄,真的對不住?!?/br> 顧秋實頭也不回。 上輩子傅南昌被指證與一個大家閨秀暗中來往兩年之久,夫子當時很生氣,他極力強調自己的清白,當時都險些被逼瘋了。但他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夫子很失望,但到底還是沒舍得立刻將他趕走,讓他留在這里直到縣試之后再搬走。 但留下來沒有用,品德敗壞之人,沒有人愿意與之互結,傅南昌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一下子就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能起來,直到臨死之前,才知道自己會生病是被人下毒,那些所謂書信,是白康塞過來的。 真正和那位丁姑娘暗地里來往的人是白康! 傅南昌不甘心自己寒窗苦讀十年,拼了命一步步走到如今,只剩下臨門一腳卻邁不出去,不甘心自己沒有見到孩子就沒了,將年輕的妻子丟下。更不甘心壞人在害了他之后還順利參加縣試。 那人是在過年之前搬走的,距離現在已經有近兩個月,床上的稻草早已經被扔掉,在這城里,什么東西都要買。不過,好在這附近就有得賣,并且伙計還會幫忙送。 稻草送來,顧秋實鋪得細致,他不是第一次干這個活,如果沒把稻草鋪好,等褥子放上去,床鋪一點都不平整,睡著硌人。 他鋪好了床,又把地仔仔細細掃干凈,然后才放上炕桌準備抄書。 換了真正的傅南昌在這里,遇上了方才的事后,一時半會兒都很難靜下心來。但顧秋實不一樣,他遇上麻煩的次數,就跟別人一日三餐似的。 遇上得多了,自然就習慣了。 才抄足兩份,周圍便熱鬧起來,林朝陽與另一個穿著緞子書生袍的公子一前一后進門,看見空著的床已經被鋪好,微愣了一下。 “傅兄?” 顧秋實放下筆,笑道:“白兄今日的所作所為實在太讓我難受,同住四年,我一直拿他當好友。沒想到他居然……我稟過夫子,想要換一間房,然后就搬到這里來了,接下來的日子,還請二位多擔待?!?/br> 屋子本就不大,林朝陽和陳力二人都出身富貴,住在這里習慣了不用隨從,但他們的東西都挺多。畢竟,兩人衣食住行沒有人打理,但換下來的衣物和鞋襪都需要帶回去洗,加上二人吃不了苦,東西宜多不宜少,整個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不過,傅南昌家貧,只有一身換洗衣物,甚至只有一雙鞋。他搬到這里來住,除了這屋中多一個人,并沒有比原先擁擠多少。 但少一個人轉悠,地方就會寬一點。二人以為在縣試之前都沒有讓來住,不成想說來就來。 兩人心里不愿意,但沒有多抵觸。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地方,夫子要怎么安排,他們都只能受著。 “我都以為你真的與女子不清不楚呢?!绷殖柡芸炀突謴土送盏臏睾?,“白兄說的時候煞有介事,沒想到居然沒有信封。傅兄受委屈了?!?/br> 傅南昌在這個學堂中,除了和趙大山經常結伴回鄉,也就和白康比較熟。其他的人,于他而言都差不多。 正因為他沒有什么知己好友,所以出了事情后,也沒人幫他說話。 對于林朝陽和陳力而言,那些信是不是傅南昌寫的……兩人并不確定。 要么毫無此事,傅南昌被人冤枉。要么傅南昌真干了這種事,只是他比較謹慎,提前將東西給處理了。 恰在此時,夫子讓人來喚林朝陽。 林朝陽跑了一趟,陳力坐了過來,耐心指點顧秋實抄寫的文章釋義。 傅南昌這一次請了半個月的假,功課確實落下了一大截,不成想陳力這么熱心。顧秋實認真聽著,覺得并不難。 沒多久,林朝陽去而復返,看了看天色:“傅兄,明兒夫子要宴客,說要歇一日,我們一起去買書吧。我幫你買一本,你別推辭,就當是今日搜身的賠禮?!?/br> 第389章 書生 三 顧秋實有些意外。 傅南昌往日里深居簡出, 一來是為了抄書,二來也是為了省錢。不管出門是做什么,只要去大街上轉著, 就不可能不花錢。 即便手頭有點銀子,他也不愿意胡亂揮霍。平時也不與人結交,倒不是他性子孤僻,而是與人結交就得有來有往, 別人送的東西他不一定用得上,還必須要回禮,他感覺一來一回之間純粹是浪費銀子。 往日, 林朝陽送出的禮物有許多, 從來也沒指望別人回禮,傅南昌偶爾回家鄉時會帶一些特產過來送給他,算是回禮。 當然了, 總的來說,都是他占便宜。 林朝陽出手大方, 許多人都愿意與之來往, 身邊隨時都圍著許多人, 就如眾星拱月一般。傅南昌般從不往前湊……兩人私交不多,單獨一起上街的次數,一次都無。 想到此人是從夫子那里回來, 顧秋實含笑道:“那也不算冒犯,還得多謝林兄出手幫我洗清冤屈呢?!?/br> 林朝陽擺擺手:“客氣了!”又做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神情,“剛才夫子說,這一次縣試, 這有可能得中的四人,傅兄就是其中之一。我這……也是想提前與傅兄教好?!?/br> 傅南昌讀書刻苦, 夫子向來對他贊譽有加,其實前兩年夫子就勸他下場,讓他先試試。 “試試”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能考中。 參加縣試要準備許多東西,還要交一筆報名費。旁人是想試就試,傅南昌不敢這么任性。去歲張榜后,夫子連連嘆息,說傅南昌沒去是虧了,更是讓他傾力準備今年的縣試。 話里話外,儼然一副傅南昌要參加就有九成可能得中的意思在。 顧秋實恍然:“林兄對我幫助良多,我這心里都記著呢,實在不必如此刻意?!?/br> 林朝陽樂了:“你要是不收這份禮,就是看不起我。睡吧,明早上我喊你?!?/br> 邊上的陳力滿臉疑惑,卻識趣地沒有多問。 顧秋實看得出來,林朝陽約他去書肆不是單純地想要送書,應該還有其他內情。 傅南昌做人坦坦蕩蕩,是個真正的君子,他自然無所畏懼。 翌日,后院中挺熱鬧的,所有的書生一大早就起來讀書,隱約能聽到有人相約出門的聲音。 林朝陽起身,洗漱完后笑道:“傅兄,走吧。陳兄也一起?!?/br> 三人一起出門,一路有說有笑,傅南昌不愿與人相交,卻也健談……家境貧寒,想要不被人孤立,平時就得會說話。 顧秋實一言一行都和往日的傅南昌一般無二,三人到了中興書肆那條街時,發現白康與兩位同窗一起,似乎也要去書肆。 林朝陽邀他們一起,顧秋實不置可否,到了書肆門口,又遇上了結伴而來的四個同窗,而書肆之中,已經有三位正在翻書。 整個書院三十多人,此處已經占了快一半。 眾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派熱絡,顧秋實混在幾人中,也隨大流的與人打招呼。 白康不敢看他的眼睛,率先溜進了書肆里。 一行人走走停停,就在即將踏入書肆大門時,顧秋實余光瞥見一架馬車停了下來,上面顯示下來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然后下來了一位婆子,最后走下來一身華麗紅衣的富貴女子。 當下女子出門,有些會以輕紗遮面,有些則什么都不遮,這位就沒遮,一張芙蓉面比衣裙更艷麗,著實是個美人。 門口一群讀書人里,至少有一半都沒成親,頓時就看呆了。好在沒有呆成傻子,還知道給人讓路。 丁香玉對于旁人驚艷都目光早已經習慣,進門時撇了一眼一群讀書人,好奇問:“敢問幾位可是康夫子的弟子?” 眾人頷首。 丁香玉一禮:“那……傅南昌可來了?” 眾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目光落在顧秋實身上。 丁香玉只覺得奇怪,她問傅南昌,這些書生看那個一身破舊衣衫的年輕人做什么? “他人來了么?” 林朝陽眼神一轉:“敢問姑娘是從何處聽說傅南昌的?” 丁香玉臉頰微紅:“我們相識有兩年了,今日聽說他會來,所以……” 她說不下去了。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