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節
廖文杰去打獵這件事,他沒有告訴城內的任何人。廖母發現兒子一宿沒回,心里就有點擔憂,她想出門來看,可起不來身,只能大喊大叫,她聲音很高很急,看熱鬧的人多,立刻有幾個婦人進去將她扶了出來。 當廖母看到院子里躺著的渾身是血的兒子,尖叫一聲,白眼翻著暈了過去。 眾人:“……” 這也不是個能拿事的,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得有人說話啊。 于是,有人跑去找廖父,有人跑去找廖文宇,甚至還把這消息送到了廖文玉面前。 顧秋實不在村里,他也在山上,基本上每次進山他都會去探望一下陳明武,但這一回偏偏沒有。于是成功和廖文杰錯過。 等到他第三天從山里回到城里,還在整理藥材呢,就聽到楊玉宜說了廖文杰受傷的事。 “我過去看了一下,受傷很重,幾個大夫都說他胸口的竹子不能拔,看他什么時候……斷氣。當時你爹娘還想讓我出診費,是二姐主動出了?!?/br> 顧秋實點點頭:“一會兒我把這些送去醫館之后去看一下?!?/br> 廖父沒有再上工,整個廖家院子里氣氛都不好,顧秋實進門,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院子里搭了一個草棚,廖文杰就架在那兒,還是那塊被扣了一個洞的門板,他獨自躺在上面,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會讓人以為他已經死了。 廖父看見小兒子,質問:“你去哪兒了?要找你的時候找不到,養你有什么用?” 顧秋實強調:“不是你養的我?!?/br> 廖父氣急:“……” “老子養你一場,你居然跑去認爹,讓老子淪為眾人口中的笑話,我……” “行了!”廖母動彈不得,整個人憔悴不堪,“事兒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想法子救文杰。老三,你拿點銀子,再幫你大哥請個高明大夫吧,算娘求你了?!?/br> 說到后來,已經滿臉是淚。 顧秋實緩緩上前:“你進大山做什么?” 廖文杰張了張口:“我想賺錢?!?/br> 對于這樣的回答,顧秋實絲毫不覺得意外,好奇問:“你覺得山里掙錢難嗎?” 廖文杰啞然。 何止是難,簡直是拿命在賺。每一次進山,都得做好了回不來的心里準備。 顧秋實自顧自道:“看你傷得這么重,想來你也知道進山一趟有多艱難。之前我那些銀子都是拿命賺回來的,結果呢,你們以為來得很容易,將我買的精米送人,換成糙米來吃,還讓我幫你還那些亂七八糟的債……” “對不起?!绷挝慕苎劢锹湎聝尚袦I,“我不知道你這么難?!?/br> 顧秋實點點頭:“現在知道了,不打算道個歉嗎?” 廖文杰還沒說話,廖父率先道:“趕緊請大夫,這些事以后再說行不行?” 顧秋實瞅一眼廖文杰的傷,心知即便是自己出手,也救不回他……他身下的門板底下,鮮血匯成了小溪一般,實在是失血太多了,也耽擱了太久。 “看著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再幫你最后一次。你們去請大夫,所有的藥費我付。省得有人說我是白眼狼?!?/br> 廖父并不歡喜,他心知大兒子多半救不回來。這是他唯一的兒子啊,要是兒子沒了,以后他也沒了孫子,等于要斷子絕孫! 他飛快跑了一趟。 院子里的廖母從昨天看見兒子到現在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都哭腫了,整個人憔悴不堪。 “你本來就是白眼狼,要你的時候你永遠都不在?!?/br> 顧秋實皺了皺眉:“大哥兩次進山,兩次遇上危險,我還能站在這里,不是我沒遇上危險,而是因為師父教得好,再加上我有點運氣。我的銀子不是大風刮來的……我知道你討厭我,但也別太過分,再說難聽話,我就不管他的死活了?!?/br> 廖母閉了嘴。 她這輩子生了二子一女,最疼愛的是長子,女兒已經和她離心,昨天女兒得到消息趕回來后,留下三兩銀子。當時女兒因為懷有身孕的緣故,聞不得血腥味,一進這個院子就不停的嘔吐,女婿很快就趕過來把人接走,看那樣子,除非家里辦喪事,否則,人多半不會再回……當下有規矩,有孕的女子不好參加白事,對孩子和死者都不好,興許,等兒子離開,女兒也不會回來。 也就是說,廖母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小兒子。而她也清楚,小兒子是幾個孩子里最靠譜的,上一次她能站起來,還是小兒子找的偏方。 沒多久,大夫就到了,仔細查看過后,說了和其他大夫一樣的話。 顧秋實付了診費。 廖文杰苦笑:“三弟,大哥對不住你??傆X得你……覺得你手頭有銀子,我們不花,你就不會主動拿出來……” “你在外頭幫了那么多的人,對我從來都不心軟,好像我為家里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鳖櫱飳嵣焓种噶酥感乜?,“我是人,是血rou之軀,會難受會失望!” 廖文杰啞然。 他呼吸越來越微弱,又扭頭看向廖母:“娘,退了婚事,讓四福再嫁吧?!?/br> 廖母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兒啊,你別丟下娘……你不在了,娘怎么辦?” 廖文杰苦笑:“三弟,以后爹娘就交給你了?!?/br> 顧秋實看著他 ,忽然問:“我想知道上一次我們遇上狼群之后,你為何偷偷回家而沒有想法字救我?” “我心里很怕?!绷挝慕苌ぷ永镩_始冒血沫沫,“我對不住你?!?/br> 只是一句對不住么? 廖文宇可是實實在在被狼群吞吃入腹了啊。 廖文杰呼吸越來越粗重,外頭又有人敲門,這一次來的人是四福,她一身素衣,看著床板上的人,問:“你打算把我丟下?” “對……對不住?!绷挝慕銤M心懊惱,“要不……你以后為我守著吧,嫁過來之后和爹娘一起過日子,三弟會照顧你的?!?/br> 顧秋實:“……”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開始大包大攬了。 他如今還沒有開始做生意,明眼人都知道,他所有的銀子都是從山里找來的。廖文杰自己都在大山里丟了命,沒想著在臨終之前勸弟弟不要再進山,反而還想給廖文宇找事。 四福走不了路,對于普通人家來說,誰攤上她都是一場負擔。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那種。 “我拿什么來照顧她?”顧秋實出聲,語氣譏諷,“我自己都靠著進山養家糊口,你明明知道山里有多危險,我都想再去兩次就收手,以后再不進山。你可倒好,生怕我死不了,多養一個人要多花多少銀你知不知道?” 他情緒激動,四福忙道:“你不要吵,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養著?!?/br> 顧秋實擺擺手:“這跟你沒關系!廖文杰,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方才給我道歉,我還以為你臨終變好了,想起來了我的好,終于對我有幾分兄弟情誼,可一轉頭,你又為我找麻煩!你是真怕我壽終正寢是不是?” “不要吵了,你大哥都要死了,你還這么大聲?!绷文嘎牭叫鹤拥闹肛煴辉诵?,因為她自己就是一個大大的麻煩,上一次勉強站起來后還沒得意幾天又倒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下半輩子還能不能站的起來,大兒子一死,她只能指望小兒子??陕犘鹤舆@話,好像在嫌棄她似的。 “你讓他好好走,之后的事之后再說?!?/br> 廖母也不想讓自家多一個癱子,看了一眼四福:“這天底下還是講道理的人多,四福一家子看著就明理,不會真的讓你照顧她的。四福,你說是吧?” 四福低下頭,她知道自己這兩條腿容易惹人嫌棄,卻沒想到廖母連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她不想在這兒聽別人陰陽怪氣,側頭看向推自己過來的小姐妹:“菊花,帶我回去吧?!迸R走前,她將掛在腰間的玉佩解下來放在廖文杰身上,“我們倆的婚約還是算了,你好好養病?!?/br> 這時候退親,會落下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旁人眼中看見的是廖文杰不嫌棄她腿瘸也要和她定親,結果才定下親事幾天,廖文杰受傷了她就退親……說難聽點,這人死了她照樣議親再嫁,沒有人會說她閑話,而她卻連這兩天都等不得,實在太過薄情。 四福知道外頭會有的傳言,卻還是決定這么做。名聲盡毀她也認了! 廖母心里不是滋味,抓著那枚玉佩:“四福,我也不想逼你,可……我們家真的已經很難了,再也養不起你?!?/br> 廖文杰閉了閉眼:“娘,我不許你趕她走?!彼呀洺鰵舛噙M氣少,累得氣喘吁吁,還不怕身上疼痛,努力握住母親的手,“她是我未婚妻!我走了后你們得照顧她!答應我,答應我啊,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廖母心疼兒子,臉上的淚水滾滾而落,眼看兒子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努力弓起身子,她只能流著淚點了頭。 另一邊,廖父坐在旁邊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文杰看見母親答應,終于躺回了床上,結果因為他挪動身子,躺回去時沒有歸位,背上的竹子撞到了床板,當即,已經止住的鮮血再次涌出。 四福聽到了驚呼聲,卻沒有停下來。 大門還沒關上,廖家夫妻都圍在兒子的旁邊,恰在此時,門口又來了人。 顧秋實瞅了一眼門口的婦人,發現自己不認識。但看來人的穿著打扮,應該就住在這附近。 婦人的年紀和廖母差不多,可能要年輕幾歲,此時她眼圈通紅,像是哭過。顧秋實好奇問:“你找誰?” 聽到他的問話,廖家夫妻往門口瞅了一眼,廖母一臉疑惑,廖父則是驚訝:“秋雨,你怎么來了?” 叫秋雨的女子聽到他的問話后,再也忍不住情緒,撲到了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我……我有了孩子,被趕出來了。孩子他爹還想打我,幸虧我跑得快……我回不去了。廖大哥,以后我怎么辦???” 廖母看到二人如此親密,臉都黑了。 自從她生下小兒子之后,夫妻倆再未圓房,即便是她后來惡露已盡,恢復如同常人,主動尋到男人想要親近,也總被男人找借口躲開。久而久之,她也不找了。 即便是沒有聽到風言風語,廖母心里也很清楚,男人在外頭肯定養著一個女人。只是,她行走不便,常年不出門,都沒見過那個女人。 原來就是她嗎? 五官不算絕美,只是普通長相,也就是身形纖細一些。廖母心里挑剔著,也明白憑著廖父一個月辛辛苦苦賺到的那三瓜兩棗,壓根不會有美貌女子和他親近。 看兩人抱在一起不撒手,廖母輕咳了一聲,驚醒了一對鴛鴦后,她質問道:“你是誰?這是我孩子的爹,你們倆當著我的面抱在一起,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秋雨急忙退開兩步,臉上白白紅紅,想說什么又不好意思說,于是再次退了兩步。 “廖大哥,我還是走吧?!?/br> 廖父皺了皺眉:“要是他追來了,你怎么辦?” “我……那我就去死?!鼻镉晟焓置亲右荒樋酀?,啜泣道:“就是可憐了我的孩子,他都沒能到這世上來看一眼,又被我這個不負責的娘給害死了?!?/br> 說到后來,已經泣不成聲。 廖父看了一眼盯著這邊的大兒子,本來都要不行了的人,因為秋雨的到來,呼吸似乎平緩了些。 “文杰,我有話跟你說。這是你秋雨姨,她這些年對我諸多照顧……不瞞你們,我這些年一直有和她暗中來往。她肚子里這個孩子是我的血脈!” 廖父說這些話時,一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后來越說越理直氣壯,“文杰,你即便能夠好起來,以后照顧自己都難,我們夫妻肯定是指望不上你了。你三弟不是我的血脈,我也不指望他拿我當親爹伺候……廖家不能斷在我這里……” “你在說什么?”廖母瞪著眼睛,手不停地捶著身下的椅子,若不是不能起身,她真的想把男人捶一頓。 兩人生的兒子都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男人不想著讓兒子安心離開,卻在兒子臨終前說這些話。他是真不怕把兒子氣死,這是親爹能干出來的事? “這個女人就是個狐貍精,以前你和她暗中來往的事情我隱約猜到,卻從來沒有過問。你賺到的那些銀子都已經被她拿走了,這些年你天天在外頭忙,我一個子兒都沒見著。她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人,而是圖你的銀子?!绷文冈秸f越激動,“你要是把這個女人帶回家,家里絕對再過不了消停日子……” “我唯一的兒子已經廢了,難道你想害我廖家斷子絕孫?”廖父怒斥,“你給我閉嘴!今兒我把話撂在這兒,秋雨必須進門!以后和我做夫妻,你要是能忍,就繼續住下,若不能忍,自己滾吧?!?/br> 廖母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大哭道:“姓廖的,你不能這么對我。我為你生兒育女,把身子都生壞了……” “少拿這話來堵我?!绷胃笣M臉譏諷,“你那是給我生孩子嗎?你是給外頭的jian夫生,老三都認了親爹了!我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女人?!?/br> 兩人越吵越兇,廖文杰看著,身下在流血,口中又吐了一口。 顧秋實眼神一轉,立刻上前握住了廖文杰的手,另一只手開始在他身上摁壓。 他不能救廖文杰的命,但可以讓他多活幾天。 廖文杰察覺到了弟弟的親近,道:“你不要養那個女人和孩子……她們跟你沒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