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原先莊氏就以疼愛兒子,怕兒子出事的由頭,直接撤掉了魏志康屋中的火盆。 冬日里的蘇城特別冷,不點火盆的屋子就跟冰窖似的,被子不夠厚的話,凍死人都有可能。 莊氏敢怒不敢言。 沒過多久,賀氏也到了。 她和魏志康一樣,每天早晚都要給婆婆請安。不一樣的是,她晚上那一趟不來的話莊氏不會計較。早在賀氏發現自己怎么做都討好不了婆婆之后,她就直接停掉了晚上的請安。 莊氏不敢再拿大,熱情地邀請二人一起坐下用早飯。 她不敢不客氣啊,魏志康突然暴起反抗,動作迅速,莊氏根本就沒來得及查出他翻臉的底氣來源,如今她唯一能夠求助的只有娘家。 可是昨天晚上紅豆已經去府里的大門偏門試過,無論哪個門,她都出不去。就連原先聽說過專門給下人偷跑出去買東西的狗洞,都已被堵住了。 “志康,過兩天是你外祖母的生辰,我想出去給她準備一些禮物,咱們府里就得這一門正經的姻親,可不能怠慢了?!?/br> 顧秋實端著碗:“母親不餓么?不餓的話就讓人把你的碗筷撤下去,中午再吃?!?/br> 這沒有答應,那就是拒絕了,莊氏不甘心:“今兒是初五,咱們鋪子里會新來一批貨,我想去挑?!?/br> 顧秋實直接把碗一放,發出輕微地砰一聲。聲音不大,莊氏卻嚇了一跳。 “母親,現如今家里是我做主,親戚要不要緊我心里有數。要不要來往也是我說了算,莊府的禮物,我會讓人準備,你就不用cao心了?!?/br> 莊氏:“……” 那是送給他她親娘的禮物! 她不cao心,別人肯定不會送到她的心坎上。再說,她今天爭取的可不是出去買禮物,而是過幾天母親生辰的時候順理成章回娘家。 “我娘想見我……” 顧秋實忽然輕笑了一聲。 這聲輕笑打斷了莊氏未盡的話,顧秋實抬眼看她,道:“這人從母親肚子里生下來之后,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人活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為難,不能隨心所欲。母親,這些話可是你原先跟我說過的,你都忘了嗎?現在府里有點不方便,到了日子,我讓人把禮物送過去就行了。如今的家主是我,莊府也不是什么正經親戚,有禮物收,代表兩家正在來往,想這就足夠了?!?/br> 莊氏臉色鐵青,卻說不出反駁的話。曾經有一次魏志康求她,想要回去給蝶舞慶生。她就說了類似的話。 “老實點吧,不要想著請莊府來幫忙。別人再能體會到你的切膚之痛,也不可能替你痛?!?/br> 莊氏心弦顫了顫。 不管是誰來,只要魏志康不肯幫忙解毒,如果魏志康寧死不給,她就得一直忍受這樣的疼痛。 賀氏在旁邊聽得膽戰心驚,她嫁過來已經快一年了,跟婆婆相處的時間不多。卻知道這是個很強勢的人,在這個府里,沒有人敢與婆婆頂嘴。 肯定是發生了一些事。 她聽出了一點苗頭,又看婆婆似乎在忍受痛苦,卻不敢細問。 事實上,賀氏嫁過來之后,回娘家的次數很少。如今家里的男人做主了,她是不是可以回去看看? 莊氏因為身上疼痛,早飯沒吃,顧秋實臨走之前吩咐道:“一日三餐要定時定量。到了時間沒吃,那就是不餓,等中午的時候再吃……母親曾經說過,畜生才會隨時餓了隨時吃。除了茶水之外,不許送任何東西進去?!?/br> 紅豆心里不憤,卻不敢反駁。 走出院子,賀氏提出想要回娘家,顧秋實隨口就答應了。 還沒走兩步,門房忽然來稟:“公子,外面有客人來訪,說是家里的老爺?!?/br> 魏志康是在去郊外看望母親的新墳頭后,回來時從馬車上被人推下。推他的人是很少見面的富全,當時他摔下來后身受重傷,沒有立刻斷氣。富全勒停了馬車,走到他面前,把他掐死的。 當時魏志康不想死,強調自己是府里唯一的公子。富全冷笑著告訴了他真相。 魏老爺當初去京城,根本就沒有死,只是在京城那邊做生意,又在那邊養了個相好。莊氏一怒之下,才說家里的老爺沒了……之所以要殺魏志康,就是因為老爺要回來了。莊氏不想讓自己虐待外室子的事情被他知道。 —— 蝶舞病重撒手人寰,魏志康去探望后,回來的路上傷心過度從馬車上摔下不治身亡。 這是莊氏想出來的應付老爺的話。 莊氏本就一直注意著便宜兒子的動靜,聽到這話從屋中沖了出來,臉色似喜似悲。 顧秋實面色淡淡:“請進來吧?!?/br> 莊氏帶著那復雜的神情往外走,剛到門口,就被人攔住。她這才回過神,看向便宜兒子:“老爺回來了,他絕對不會允許你這么對我!” 顧秋實好奇問:“母親要怎么跟父親解釋之前虐待我多年的事?” 莊氏:“……” 第144章 外室子 八 莊氏時隔多年再次見到夫君, 自然是不愿意離開的。當即也不管顧秋實的神情,就賴在旁邊。 實則上,魏老爺從外面進門時根本就不顧下人的阻攔。在他眼中, 這是自己的家,且他是家主。他想回就回。 下人們看到他強闖才派了一個跑得快的前來稟告,人才剛剛退下,魏老爺就已經進了院子。 魏老爺還不到四十, 沒有中年男人的發福,一身月白長衫,料子細滑發量, 簡單又不失富貴, 氣質儒雅,神情溫和,不像是生意人, 像是個書生。 他進門后,目光率先落在了顧秋實身上, 然后瞄了一眼莊氏。 “夫人, 別來無恙?!?/br> 莊氏對這個男人愛過, 期待過,恨過怨過,等待的時間越久, 心里就越恨,可是在男人與她見面后問出這話時,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這些年,你連個消息都不送回來, 到底是去了哪兒?” 魏老爺神情舒緩:“等有空了,我再慢慢跟你細說。這就是志康嗎?我進城的時候已經打聽過, 聽說你這些年教養孩子費了不少心思,孩子被你教得從來沒有在外亂來過。夫人,你辛苦了?!?/br> 莊氏哭得更兇:“老爺,你讓妾身等了好久好久……妾身以為要等不回你了……” 她兀自哭得傷心。 顧秋實是理解不了她這番激動的情緒的,別說他了,就是真正的魏志康在這里,面對一個記憶中容貌都模糊了的父親,大概也不會哭。他瞄了一眼莊氏,眼神一轉:“母親,你確定這人是父親?之前你不是說父親已經沒了?” 莊氏哭聲一頓。 “在呢?!?/br> 顧秋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全城的人都知道父親的船在水上出事,連尸身都沒找到?!?/br> “我那是氣急了胡編的?!鼻f氏并不覺得自己有錯,哀怨地瞅了一眼自家老爺,“當時老爺棄我而去,無論我怎么求老爺都不肯回頭,所以……” 魏老爺皺起眉:“所以你就說我死了?這不是咒我嗎?” 他勃然大怒,“我說在外頭表明身份之后,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奇怪呢,原來根子在這里!” 其實送他回來的車夫在進城的時候已經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只是不敢提。反正主子早晚都要知道,不管是從哪里得知,絕對不能由他說出……人到中年,都會漸漸開始信命,開始怕死,想也知道,主子得知此自己被詛咒多年后肯定要生氣。 果然,魏老爺問出這話后,怒氣越來越甚:“莊氏,我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么編排我?” 莊氏被他的怒氣嚇一跳,她最近受了不少的委屈,男人回來絲毫不體諒,沒有試圖幫她報仇,甚至沒有問過一句,張口就是責備,還說沒有地方對不起她……她本來就不是個能忍的,當即就大吼出聲:“你沒有對不起我?那你捫心自問,你什么時候對得起我過?我嫁給你二十多年,幫你送走了雙親,你說守孝,不愿意與我圓房,這些我都忍了??墒?,嫁過來的第三年你在外頭就有了一個女人,連孩子都整了出來。你可以跟花樓女子生出孩子,就是不愿意與我生?,F在我已人到中年,膝下空虛,想生也生不出來……你一走這么多年,府里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管著。寡婦門前是非多,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閑話?” 她一激動,加上靠近魏志康后腹中疼痛,忍不住大喊大叫。 魏老爺皺了皺眉:“我對不起你,你就可以胡亂詛咒我?莊氏,知道我為何不喜歡你,為何不愿意與你親近嗎?就因為你這睚眥必報的壞脾氣!做人一點都不坦蕩,一點都不真誠?!?/br> 聽著他的責備,莊氏淚眼模糊,本來還指望男人回來幫自己撐腰的,瞧這架勢,不幫著魏志康踩自己就是好的了。她瞇起眼,忽然就有了個主意,看了一眼便宜兒子。 “來人,將這個招搖撞騙的混賬趕出去,我家老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沒了,這是滿城人都知道的事,此人仗著和我家老爺長相相似,登門來胡說八道,甚至意圖欺辱于我?!鼻f氏一開始還有些磕磕絆絆,說到后來,已然底氣十足。 魏老爺:“……”這不胡扯么? 他就站在這里,怎么就不是魏繼東了? “我有路引……” 這就要伸手掏。 莊氏看也不看,接了東西順手一拋,動作絲滑地將東西丟入了不遠處的風水池子中:“假的!” 顧秋實:“……”嘖! 厲害??! 不愧是憑借女子之身也能將魏府生意做這么多年的人。 魏老爺都傻了。 那張路引,上面記載了他這些年走過的地方,對他的容貌和身量都有描述,算是一個身份憑證。 顧秋實虛握拳,手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走到風水池子邊,伸手將那份路引撈出,只見上面的字跡和公章都已經糊成了一團,只能隱約辨認出一兩個簡單的字。 這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害了原身母子。顧秋實不愿意讓他們任何一方坐大,勢均力敵才好。想了想道:“這玩意兒,衙門應該有存根,可以補辦的吧?” 確實可以補,就是有點麻煩,離這里最近的府城坐船也要三天。奈何魏老爺沒去,他上一次出的府城是在六百里開外,那里有前朝詩人寫出的漫天紅楓,景致絕美,所以他才跑了一趟,一路游玩回來,花了一個多月。如果要去補辦路引,來回一點不耽擱也要半個多月。 只有趕路的人才知道趕路有多辛苦,魏老爺這一路都想著到府里就能好好歇一歇,此時只覺渾身乏力,哪里還愿意出門奔波? “瘋子,我懶得跟你說?!蔽豪蠣斠凰π渥?,“來人,給本老爺準備一個院子,將外面的女眷好生安頓?!?/br> 一言出,沒有人動,所有人都悄悄盯著顧秋實的神情,等著他發話。 當初莊氏惱恨男人離開,想要以女子之身接手家中生意,雖然長輩已經不在,可是,任何人都是貪權的,底下的好幾個魏府干了多年的管事并不服她,各種阻攔。 莊氏本就是逆我者亡的性子,頗費了一番心思,將那些管事關的關,打的打,嚇得一批膽小的主動離開,膽大的也被她出面攆走。哪怕有幾個特別識相主動投誠當時被她留下,也在后來的這些年里找機會給換掉了,也就是說,如今魏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是魏老爺的人。 而府里就換得更厲害,不說莊氏有私心,將原先的下人換過,到了顧秋實手中,又已經從上到下全部換過一遍。能夠認識魏老爺的,大概只有莊氏身邊有幾人。 但那是莊氏的陪嫁,是她的死忠,絕對和她是一根腸子。她說不認識此人,說他是騙子,那幾個人必然也會附和,絕對不可能站出來說主子撒謊。 眼看沒有人動彈,魏老爺回頭看向母子倆:“府里是誰當家,管事賣身契在誰手中?” 莊氏根本沒有把這話聽入心里,還沉浸在他口中的“女眷”上,質問:“你帶了女人回來?” “嗯?!蔽豪蠣數挂蔡故?,“白蘭伺候我多年,我們感情很深。她是個很溫柔的人,也不求名分,不會與夫人相爭,希望夫人不要為難她?!?/br> 莊氏一股怒氣直沖腦門,沖得她理智全無,再次質問:“你這些年不回,就是一直和她在一起?” 魏老爺頷首:“若不是長輩阻撓,她該是我的妻子才對?!?/br> 莊氏簡直要被氣瘋了,語氣尖酸:“照老爺這么說,我要是懂事的話,該直接自請下堂,將這個魏夫人的位置給她坐?” 誰都看得出來莊氏在生氣,也都聽得出來她這是氣話。魏老爺嘆氣:“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無論如何,你是父親為我指定的妻子,又替我為雙親守孝,如果你要留下,我不會趕你?!?/br> 莊氏:“……”這話的意思是,如果要走,他不會攔著? 她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肚子,一時間分不清是肚子更痛還是心更痛。 “魏繼東,你怎么對得起我?” 魏老爺皺了皺眉:“我走了這么多年,如果你愿意的話,隨時都可以改嫁。我也沒攔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