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根據地槍殺星球的區長是件值得吊銷軍銜的行為，但沉殊然想也不想，幾乎在姜時漾對他發號施令的那一刻就下意識地瞄準何原抖動的頭顱。

    “你為什么懷疑他不是真的何原？”沉殊然看著倒在血泊里的”何原”，看向身后的姜時漾發問。

    在姜時漾松開他手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手在抖，手心的汗漬刻入激光槍的槍皮。

    她感知到了嗎，感知到自己的緊張，自己的懦弱。

    姜時漾忽感一陣眩暈，這似乎已經遠不是睡眠不足帶來的眩暈感了，更像是某種藥物影響。

    “不是懷疑，我不做…不做沒有根據的事情。那些…那些返航回來的人呢？”姜時漾揉了揉腦袋，她能聽見沉殊然斷斷續續的回答聲音。

    他說，自他們回來后就在各自的宿舍休息，目前還沒有人出來過。

    “要我派人強行闖入嗎？”沉殊然扶住姜時漾問。

    “不，不用了。他們應該都睡暈過去了?！苯獣r漾看著面前一點事都沒有的沉殊然，一瞬間就做出了判斷，“問題在躍遷軌道上…”

    沉殊然和另外幾位官兵沒有去，所以他們如今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不對，還是不對…”姜時漾又迅速否定。

    她總感覺自己疏忽了什么……

    “如果很難受的話，就先別想了?！背潦馊环鲋獣r漾在他的休息椅上坐下。

    他其實挺想就這樣和姜時漾在這顆偏遠星球上一起死亡長眠的，如果不能被她永久且唯一地愛著，那就和她一起死去。

    沉殊然蹲在姜時漾的身前，他總是很喜歡這樣處于低位的，抬首仰視姜時漾的動作。

    他將頭擱在姜時漾的膝蓋上，呼吸放緩。

    在這樣緊急的時刻，他們之間的時間好像暫停了，這顆星球隨著時間的流逝，天空變得越來越灰沉，甚至連氣壓都變得稀薄。

    “如果你主觀地不想和我永遠在一起，那就因為不可抗力，和我留在這里吧?！背潦馊话尊碾p手握住姜時漾的手，強硬地將手指插入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幾乎瞬間，姜時漾抽出手，毫不收斂力氣地扇了他一個巴掌，力氣大到沉殊然白凈的臉蛋立刻變得紅腫。

    他感到一陣頭暈眼花，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先嘗到口中的血腥味。還好牙齒沒被打下來，她應該不喜歡有缺陷的男子。

    他本以為姜時漾會憤怒，會失望，因為這是他欺瞞姜時漾的本意，是他的期待。

    他把另一邊的臉也湊過去，“mama生氣了嗎，對不起，我錯了。你打我吧，另一邊臉也可以打。我絕不吭聲?！?/br>
    姜時漾卻沒有繼續，他因為這長久的僵持變得困惑，這才抬眼看向姜時漾的臉。

    平靜到讓他心悸的臉龐。

    他的心下意識緊縮，像是被什么情緒霸占，比起看她憤怒生氣失望，他果然更害怕看到她沒有任何反應。

    “唔，疼?！?/br>
    沉殊然口中發出纏綿的叫喊，他的頭發被姜時漾扯住，熟悉的疼痛感讓他不受控制地擠出一個笑，“mama要懲罰我嗎，懲罰我吧?！?/br>
    可接下來的話，讓他的期待落空。

    “你當我在和你玩情趣嗎？”

    “是什么給了你可以戲耍我的勇氣？”

    他頭頂上的軍帽被姜時漾捏在手里，姜時漾看向那頂軍帽時的情緒都要比面對他時的情緒豐富濃厚。

    “你不配戴這頂帽子?！?/br>
    “在軍中，欺瞞是大罪?！?/br>
    姜時漾點破他的罪行，他的嘴角抖動了一下，但一想到是姜時漾的話，這么快反應過來也正常。

    “對不起?！彼蓱z而又委屈地看著姜時漾，“我只是有太多私心了，離開這里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能和你產生交集，姜時漾你別討厭我別丟下我，沒有你我真的不行?！?/br>
    姜時漾冷臉看著他掉眼淚，眼淚真是男人的利器，有時候隨便哭一哭就能博得同情和原諒了。

    “現在是你和我訴衷腸的時候嗎？”他可憐的哭訴讓她的頭更疼了，姜時漾的手擦過他唇邊的血，粗暴而不曖昧，“把嘴里的血吐干凈，然后告訴我，你瞞了什么，什么時候知道有問題的?！?/br>
    沉殊然將血沫吐在帕子里，他不滿足蹲在姜時漾腳邊，而是跪在原本蹲著的位置，更加虔誠地看著她。

    “你進入躍遷軌道的那天?！?/br>
    在沉殊然嘴里，甚至時間尺度都和姜時漾息息相關。

    “我查了星球上所有居民的信息，何原上報給軍校和軍部的資料里是2673人，我核對過后發現有71個人在星網上是沒有記錄的，連死亡記錄都沒有?！?/br>
    “要不然這些人原本就是黑戶，出生時就沒有上報政府，要不然就是……”

    沉殊然突然停頓，“他們出生時上報了，但是…政府沒有將他們的信息錄入到星網當中?！?/br>
    “我約談了其中的幾位，他們表示對此一無所知?！?/br>
    沉殊然抿唇，叼住姜時漾的袖子，含糊不清地說：“我就查出來這些，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沒瞞著你。我只知道這個地方肯定沒有表面那么簡單，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br>
    沒有錄入？

    是為了什么？

    姜時漾勾勾手，沉殊然立刻意會，起身掏出終端，調出信息，捧到姜時漾面前。

    姜時漾看過幾份信息后，大概明白了些許，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年紀都在十五歲以下，最大的也只有十四歲。

    七十一人里只有十八個人分化了，其中十七個beta和一個omega。

    沉殊然看著姜時漾專注的樣子，眼中滿是癡迷，“何原”尸體的血腥味讓他直皺眉頭，“姜時漾，那個要不要清理？”

    “你留好?！苯獣r漾掃了他一眼，“帶回軍部，你將功補過用的?！?/br>
    姜時漾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連退路都幫他找好了。

    沉殊然心里涌上一股熱浪，更加親密地貼著姜時漾蹭蹭，“好啊，這算是我的成年禮物嗎，你那時候說忘記了要晚點補我，是現在補給我的嗎？”

    “嗯，你這么認為也可以?！?/br>
    姜時漾起身，蹲在尸體旁邊，將他翻了個身，像翻蛋餅一樣輕松。

    她在他的后頸摸索了半天，撕下了一片類人體肌膚材質的仿生皮，被撕下仿生皮后，那塊皮膚泛著不自然的紅。

    姜時漾用的就是這種仿生皮，何原后頸的異常是謝觀今觀察到的。

    沉殊然湊近，有些愕然，“他是omega？！”

    他知道何原的經歷，知道他以前在軍部當值，也知道他是beta。

    “因為他不是何原，當然…也不是人?！?/br>
    姜時漾記得夏知著教過她怎么區別真人和人造人，區別只在于腺體的顏色。

    深紅色的是人造人，那是被廢棄產品的型號標簽，這位“何原”是當年那批試驗品omega之一。

    “何原是夏知著說的那位omega嗎？”謝觀今和姜時漾在腦中對話。

    姜時漾嘆了口氣，怎么謝觀今居然是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產品嗎？周言澈怎么放心讓他來聯邦搞破壞的？

    “我還以為剛才沉殊然說了那么多，你應該明白了點什么。反叛組織會讓一顆廢棄的棋子做最關鍵的導火索嗎？”姜時漾站起身，看向窗外，那些人不了解自己面臨的是什么，還沉浸在馬上就要離開這里去新的星球生活的喜悅當中。

    她看著那些人歡笑的模樣，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點笑容，“何原只是舞臺劇的配角而已?！?/br>
    “那主角是誰？”謝觀今問。

    “你在看什么？”沉殊然搞不明白剛才還蹲在尸體旁邊，怎么現在突然走到窗邊了，他好奇地湊過來，眼睛卻不在看窗外，在看她。

    姜時漾將頭發扎起來，轉了轉腕上的通訊手環，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入肺，她清醒了不少。

    “主角當然是我，我也是omega，你忘了嗎？”

    和當初不太一樣，卻又很相似。

    當初她對夏知著說，所有alpha發狂她會是唯一不被信息素和發情控制的變數。

    現在，所有alpha昏睡，她還是唯一可以扭轉局面的變數。

    HUG酒吧內，程見微抓狂，“夏知著！”他壓低聲音，不敢讓其他顧客知道前臺坐著星際大明星?！澳銥槭裁赐蝗桓淖冇媱?，為了這個計劃，我們準備了這么多年，你為什么突然變卦！”

    他說完重新把下半張臉隱入長領毛衣中，然后心虛地四處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他才繼續生氣地瞪著這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因為不論計劃怎么改變，都會失敗的?！彼潦帽拥氖滞Ｏ?，抬起淺灰色的眼睛看向夏知著，他又細又密的睫毛拍打過下眼瞼，急促地眨眼不是緊張而是興奮。

    “比起俗套的alpha發情毀滅一切，我更想看omega拯救人類?！毕闹熘囝^舔了舔下唇，似乎在回味什么，“那太有趣了，不是嗎，我真想親眼看她把黎敘踩在腳下的樣子?！?/br>
    “誰？誰踩黎敘？你瘋了，誰能打得過黎敘？你神經病吧，對一個軍校學生盲目信任！”程見微真想拆開夏知著腦殼看看里面是不是芯片壞了。

    “嘖，你這樣兩頭通吃小心翻車?！背桃娢⒑眯奶嵝阉?。

    “沒關系哦，我本來就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毕闹匝坌粗?，“如果聯邦和帝國有人真心實意地信任我，我也不會和他們合作了，那只說明他們是真的蠢?！?/br>
    他伸手指了指程見微的尾指，“還疼嗎？”

    程見微反應過來是說的那次他被切斷手指，他也被影響的事情。

    他的手指倒沒有像夏知著一樣斷掉，但也疼了很久，尤其是他這種皮rou很嫩的omega。

    “還行吧，沒什么感覺了?！?/br>
    “不要撒謊哦?！?/br>
    程見微別扭道：“還是有點疼的?！?/br>
    程見微心里一直把夏知著當弟弟看待，他心里對夏知著有愧疚的情緒，所以聽到夏知著這類似關心的話時，有點驚奇和驚喜。

    “不許疼了?！毕闹兄掳?，笑意消失了，“那是她帶給我的傷痛，只有我可以感受，你不許疼了。我討厭和你共享感官，上次也是，憑什么你也能感受到。舔她xiaoxue的滋味，你也體會到了吧，shuangma，你有偷偷擼嗎？”

    程見微別扭的表情僵住，羞惱涌上心頭，他幾乎下意識否決，可……

    “警告警告，情緒波動過大，不屬于omega的設定，請盡快調整情緒?！?/br>
    夏知著也聽到這極其微弱的警告聲了，倍感無趣地收起笑，“被這東西控制一輩子，挺沒意思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