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136節
即便只有幾步路。 男人這該死的勝負欲。 鳳寧看著他臉色淡淡的,一副無可無不可卻暗中不肯認輸的模樣,抿嘴一笑。 他的溫柔藏得很深,如暖暖的一泓春水,讓人怦然心動。 鳳寧主動牽著他回了城樓。 李鳳寧被冊封為后的消息當然傳入李府,李夫人高興地撐著拐杖趕來書房尋李巍,李巍已臥床多日不起,聞訊自是無比激動。 當初送她入宮,只求能封個妃子,討得皇帝一些好,熟知孩子爭氣,最后竟成了國母。 “老爺,姑娘如今人在正陽門城樓,咱們快些去把她接回來呀?!崩罘蛉肆线@兩年過得窩囊極了,恨不得借著鳳寧雞犬升天。 李巍撐在床榻,張望窗外,茫茫間,一股心酸堵在胸口。 皇后發嫁理應從李府出門,可皇帝既然沒讓她回李府,意思顯而易見。 他就不去討嫌了。 他擺擺手,重新臥下。 他終究對不起鳳寧,沒盡父親的責任,讓她吃了太多苦,今日也沒臉去沾她的光。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出現在她面前,不給她蒙羞。 任憑柳氏如何哭泣,李巍無動于衷。 柳氏最終跌坐在地,捂著臉大哭,悔不當初。 臘月二十八,全城張燈結彩,明燭高照。 整座官署區人潮涌動,秩序井然。 說到毫無準備也不盡然,裴浚既然放話完婚,就絕不是一時起意,早在他出京追隨鳳寧始,便吩咐柳海暗中籌備,尚功局依著鳳寧留下的舊衣尺寸縫制翟衣和燕居冠服,那件九龍九鳳冠更是早在裴浚登基時便開始鍛造。 翟衣和鳳冠從昨夜便送來城樓,給鳳寧試戴。 這是一件舉世無二的極品,足足用了兩百多顆寶石,四千多顆珍珠,點翠金絲不計其數,遠遠望去,有如金色龍鳳騰翔于翠云之上,一派富麗堂皇。 清晨起,內廷宮正司幾位嬤嬤,并六位老王妃郡王妃等,一道趕到正陽門城樓給鳳寧梳妝打扮,隆安太妃被請來坐鎮指揮。 卯時正,裴?;氐角鍖m,著袞服先往太廟拜天祭祖,隨后回到奉天殿,著內閣次輔梁杵擔任正使,禮部侍郎石楠擔任副使,前去迎接皇后入宮。 二人先往皇帝叩拜,從御案前取來制案和節案,行至午門前,將制案節案置于停在午門外的彩輿上,隨后領著禁衛軍,從午門東出街,往東再折向南,繞至正陽門城樓停下。 正使當眾宣讀聘旨,外命婦拖裙迎著鳳寧登上彩輿,從正陽門前沿著御道往北一路過大明門,午門,至奉天門前停輿。 文武分立左右,個個姿容肅整,羽林衛等上六衛各列兩個方陣,旌旗飄展,長矛赫赫,給大婚助陣納威,場面十分恢弘。 鳳寧由兩名老王妃攙著下車,跪于奉天門前。 內閣首輔袁士宏宣讀冊立詔書,并將金冊寶璽交予鳳寧,隨后鳳寧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一步一步沿著大紅錦毯往最上方的奉天殿行去。 一百零八石階浩瀚地從奉天門丹樨鋪向奉天殿,裴浚一身大紅繡金龍紋婚袍肅然立在臺前,他目光始終凝著鳳寧不動,她每一步都邁得極穩,端莊得不像話,氣質十分陌生,莫不是那些老夫子們又給她立規矩了? 過去他認定皇后該是母儀天下,端莊大方氣度沉穩。 有了鳳寧后,他覺著,鳳寧是什么模樣,皇后就該是什么模樣。 他不希望李鳳寧失了自己本色。 總算到了腳跟下,能看清她的模樣,她天生麗質,模樣生得熾艷,禮官并未給她涂上太濃烈的脂粉,那張臉依然俏生嫩白,只是眉目低垂,捧著金冊亦步亦趨,不曾看他一眼,顯得有些刻板。 裴浚神色微斂等著她上前來。 鳳寧走得很吃力,翟衣七層,鳳冠有好幾斤重,她不敢有一點含糊。 余光注意到離他越來越近,鳳寧松了一口氣,還剩最后幾步時,鳳寧終于舍得抬眸,結果就看到裴浚板著一張臉,累得夠嗆的鳳寧氣得瞪了過去。 就是這一眼,三分清媚,三分嬌俏,還有幾分努力維持的端莊,令裴浚開懷大笑,他很干脆地拉她一把,將人穩穩帶上臺階,接受百官朝拜。 袁士宏縱然嫌皇后出身不高,此刻抬眸展望,也不得不承認,上方的帝后,一個仙姿玉色,一個清雋翩然,當真是一對般配的璧人,也只有李鳳寧這般出挑的容貌,立在高大的帝王身側,方不顯得遜色。 禮畢,內閣大臣簇擁帝后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最后再送至坤寧宮。 裴浚與鳳寧各自入內更衣,換了一身尋常的喜服出來,鳳寧也褪去繁重的鳳冠,只用金簪挽發,禮儀官執金樽奉上,二人行合巹同牢之禮,也有不少皇親貴戚在場,只是礙著裴浚那一臉逼人的威赫,誰也不敢造次,象征性鬧了幾句便退開。 少頃,眾人退去,坤寧宮的婚房只剩鳳寧與裴浚。 屋子里十分安靜,想是累極,二人都不曾說話。 裴浚雙手搭在膝蓋,看著身側的李鳳寧,鳳寧卻是第一次來到坤寧宮,好奇地張望四周。 帝后大婚也如民間一般,圖個喜慶。 大紅鴛鴦千工拔步床安置在正北靠西的位置,鴛鴦被,褥墊,全是用紅底明黃金線所制,地上鋪滿了帶囍字的大紅地毯,南面炕床上也貼著了龍鳳呈祥的圖樣,墊子用的是明黃的緞面絲綢。 滿屋子的紅與黃,耀眼又氣派。 鳳寧曾以為她這輩子不可能堂堂正正嫁人,不成想她還真就鳳冠霞帔嫁給了這個世上最尊貴的男人。 往事歷歷在目,那人曾信誓旦旦說,“以你的身份夠不著貴人之位,朕不會因為任何人破了規矩?!?/br> 如今呢,萬里迢迢將她追了回來,眼巴巴將鳳印送到她手中。 鳳寧抿著唇低笑片刻,自個兒偷偷樂了一會兒。 還是很不真實。 跟做夢似的。 裴浚見她滿嘴揶揄,蹙眉道, “皇后在笑什么?” 鳳寧眨眼看著他,想起心中腹誹,害躁道,“嫁給陛下,我高興呢?!?/br> “是嗎?”裴浚是什么眼力,涼颼颼盯著她,“你在笑話朕?” 鳳寧被他戳穿,唇角越發壓不住了,連忙將臉側去另一旁,“真沒有...” “李鳳寧,你什么時候騙得過朕?”裴浚將人給拖過來,他并未用多大的力氣。 不料鳳寧卻跟泥鰍似的從他懷里掙脫,逃去南面炕床,轉身過來望著他,滿臉得意。 她穿著一件大紅的緞面通袖喜服,梳著八寶百合髻,鴉羽綿密,明眸皓齒,雙手搭在床沿,那一臉的笑容從未這般明媚昭彰, 裴浚起身倚著拔步床的門欄,視線釘在她身上,他身后的門欄雕刻百子戲圖浮雕,孩童憨態可掬,神色逼真,映著那張冷雋的臉也有了一絲煙火氣。 鳳寧很慶幸,當初能遇見他,如今能擁有他。 “陛下....”她喃喃喚他。 裴浚忽然在她臉上看到了初見的懵懂,細細密密的情愫在他胸口纏繞,一種難喻的歡喜涌上心頭。 他忍不住在想,他到底是何時開始喜歡上這個女人。 不是行宮窗外那驚鴻一瞥,不是瓊華島上義無反顧的奔赴,或許在更早,在那雙朝露般的杏眼水靈靈望著他時,無意中就撥動了他的心弦。 “寧寧?!?/br> 他款步朝她走來,聲線依舊清冽,寧寧二字出自他口,絲毫不覺矯作,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寵溺。 “餓了嗎?” 她累了一日,不曾好好進食。 鳳寧這才恍覺腹內空空,輕輕揉了揉,“我是餓了?!?/br> 席面早已備好,裴浚揚聲吩咐,宮人魚貫而入,伺候二人用了晚膳。 漱口凈面,又換了一身袍子,裴浚牽著她去消食。 除夕在即,京城的百姓趁著帝后大婚的喜慶勁,先一步慶賀新年,四周城墻煙花迭起。 遙遠的喧囂在夜色里回蕩,可以想象京城坊間熱鬧飛揚。 皇宮卻格外寂靜。 裴浚牽著她登上絳雪軒,正值隆冬,絳雪軒外殘雪錯落,風呼嘯著,一處浮亭略有冬泉叮咚,鳳寧好奇探目,零星些許落英在水面游蕩,狹長的溪道點綴著幾盞五顏六色的宮燈,光線連成一片,恍若燈河。 裴浚見風大,將大紅斗篷的兜帽給她兜住,只露出一張明凈的嬌靨。 過絳雪軒,往堆秀山走,遙遙瞥見一抹雕欄畫棟藏在綠色之下。 裴浚見她似乎有意,又牽著她沿著平直的石橋,往浮碧亭去。 沿途宮人紛紛下跪請安。 “陛下萬歲萬歲歲,娘娘千歲千千歲?!?/br> 裴浚聽了這話直皺眉, “朕萬歲,皇后千歲,皇后千歲后,朕豈不是孤家寡人了,傳旨,今日起,也稱皇后萬歲?!?/br> 鳳寧悄悄瞪了他一眼。 宮人紛紛驚愕,卻也不敢質疑,連忙稱是。 裴浚牽著她越過宮人,上了一處廊橋,鳳寧卻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幾位宮人,溫聲道, “快些起來吧?!?/br> 裴??吹贸鰜?,鳳寧還不太習慣皇后的身份。 一手牽她,一手負后,漫不經心道, “其實呢,你嫁給朕與嫁去尋常門第沒什么區別,不用覺得拘束?!?/br> “你依舊是當家主母,這后宮還是你做主?!?/br> “御花園就是你的后花園,六宮二十四局便是你的管事,你該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該要懲處也不要手軟?!?/br> 他溫情款款踱步,姿態清貴,“別想著人家楊玉蘇章佩佩比你自在,你也很自在?!?/br> “你只不過是宅子比別人大一些而已,仆從比別人多一些而已?!?/br> “夜里消食要轉的地兒比旁人多,進貢的東西太多,你挑的眼花凌亂?!?/br> “對了,你還沒有公婆需要伺候,太后如今老了,日日禮佛,壓根不敢給你立規矩,至于那些朝臣,別看他們管得寬,你不答應他也拿你沒轍,倘若你有事兒吩咐下去,他們比誰都賣命,瞧,這婚禮不是辦得挺隆重氣派么?” “坤寧宮住膩了,東西六宮隨便挑個地兒換著住,你家廚子比別人多一些,準你每日換花樣吃?!?/br> 鳳寧慢慢駐足,眼神烏溜溜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