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120節
烏先生帶走李鳳寧,這始終觸了他的逆鱗,他豈能叫烏先生好過。 烏先生著實被他最后一句話氣得不輕,冷冷拂袖離去了。 又是幾日過去,鳳寧在京城那些衣物與書冊還真給送到了府邸,這里頭自然包括那兩件嬌貴的皮子,西北冬日寒冷,裴浚想著這兩件皮子正好派上用場。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寫滿了注解的書冊。 鳳寧看著那三大車子東西,心情五味陳雜。 她并不知道,這些東西早在裴浚離京那日便動身了,因著路途遙遠,耗了一月功夫方抵達康家堡。 對于鳳寧來說是彌足珍貴的。 還有更頭疼的事,裴浚在學堂對面開了一間鋪子,專賣筆墨紙硯與鳳寧翻譯的那一套儒學典籍。尋常人買就按市價,倘若是三語學堂的學生,那就以低于市面七成的價格出售,這簡直跟白撿一樣。 小鎮的孩子們聞訊紛紛來購買,消息傳開,東西一搶而空,學堂的孩子幾乎人手一套典籍,筆墨也屯了不少,不僅如此,原先還在觀望的商賈,立即將府上的孩子送來學堂就學。 鳳寧看著興致勃勃與她報喜的孩子們,撫了撫眉心,無語凝噎。 她抱著兩件皮子登門來尋裴浚。 裴??粗槐片F身的鳳寧,心情不錯,指了指對面,讓她落座,甚至主動給她斟茶,見她額尖布滿細汗,又親自將桌案的冰鑒輕輕往她跟前一推。 鳳寧虎著臉將東西擱在他面前,“這皮子還給您?!?/br> 裴浚眸光倏忽一沉,臉色微微發緊,卻還是忍著沒動怒,“朕賞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更何況你在京城已收下,如今怎么又退回來?鳳寧,你不能出爾反爾?!?/br> “我就出爾反爾了?!兵P寧蠻橫地說。 現在掌握主動權的那個人是她。 裴浚一顆心哪怕被她碾壓碎,也拿她沒轍, “你要怎樣才肯收下?西北嚴寒,你過冬難道不買皮子?這樣,你就當從我手里買好了,一百兩一件,你給我兩百兩?!?/br> 裴浚眉尖都氣出青氣來了,還是一而再再而三讓步。 鳳寧堅持不要,又將自己的匣子抱出來,擱在他面前,“我的那些行裝,您幫我運過來耗費多少,我全部算銀子給您?!?/br> 真是不想跟他有一點瓜葛。 “還有那間鋪子,您真的要開下去嗎?”鳳寧不勝其擾。 裴浚蹙眉,身子緊繃如石,漆黑的目光深深凝住她,“朕能怎么辦呢,除了用這樣的法子纏著你,朕別無他法?!?/br> 第一次說出這種近乎羞恥的話,裴浚明顯不太適應,卻還是保持一貫的沉穩與利落。 鳳寧眼睫輕眨,躲開他灼烈的視線,明明該心如止水的,不知為何還是會有一絲刺痛閃過。 商貿會之所以讓康家堡來張羅是有緣故的。 康家堡手里有一份諸國商戶名錄,但凡與康家堡做過生意的皆被紀錄在檔,如此召集起來也有的放矢,烏先生要去一趟烏特,烏蘭,哈撒國,鳳寧怕他忙不過來,主動請纓要去蒙兀。 “蒙兀的居延城離得不遠,我去一趟,趕在開學前就能回來?!?/br> 蒙兀離大晉最近的兩座城池,一個是居延城,一個便是浩特城。 浩特城離得京都近一些,而居延則毗鄰大晉西都雍州,是蒙兀在西邊最重要的商貿都會。 烏先生不放心,“你若是躲他,便跟我走?!?/br> 鳳寧卻拒絕了,“先生,我不躲任何人,想自個兒闖一闖?!彼荒芤惠呑佣阍跒跸壬挠鹨硐?。 商貿會也是她的機會。 烏先生任何時候都選擇尊重她,思忖片刻道, “恰好居延城往南便是大晉的關隘肅州,此兩處均是商賈集散之地,我吩咐康家堡一位管事隨你過去,將帖子送至這兩處,邀請他們來烏城參與商貿會?!?/br> 鳳寧帶著傻妞與康家堡一行侍衛,于七月十五這一日午后出發, 康家堡往東南面走是一片偌大的草原,此地是蒙兀與大晉的緩沖之地,過去這里荒無人煙,近三年來邊關穩定,這里也會有大大小小帳篷,臨水草而居,如今是夏日,康家湖下延伸出一片溪流縱貫此地,河面正值豐水期,不少牧民在此地放羊。 傻妞不會騎馬,鳳寧捎上她,二人共騎一馬在沃野縱情奔馳。 清風不要命地往傻妞嘴里灌,傻妞偏還張著嘴大口大口去吞,笑得像個吃了糖的孩子,不住地手舞足蹈,鳳寧一面勒著韁繩,一面抬手護住她, “你小心些...摔下去,腦袋就磕破了?!?/br> 傻妞聞言嚇得緊緊摟住她的腰身,她小時候就是摔過腦殼,祖母囑咐她決不能再摔著了,傻妞銘記在心。 二人躍上一片矮坡,正要停下時,鳳寧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嗚咽的喵叫,驀地回過眸,火紅的夕陽下,一貓騎著一匹熾艷的赤兔馬,以極其迅速又熱烈的姿態朝她奔來。 “喵喵!” 那雪絨絨的一團,露出一雙烏黑黑的小眼,尾巴翹得老高,直沖藍天,不是卷卷又是什么? 還有小赤兔! 鳳寧簡直不敢相信,在京城沒能等來卷卷,竟然在這塞外看到了它。 離著一段距離,那只傻貓認出了它的主人,極其風sao地喵了一聲,旋即縱身一躍,雪白的身子在半空劃過優美的弧度,率先撲入鳳寧的懷抱,鳳寧心口被它狠狠一撞,來不及抱住它,卷卷卻用尾巴卷住了她的胳膊,小臉投入她懷里,委屈巴巴望著她,流出兩行淚。 鳳寧熱淚奪眶而出,心軟得一塌糊涂。 “卷卷,你可想死我了...” 這邊剛將卷卷摟入懷里,那頭小赤兔又瘋狂地蹭過來,它用力擠開她的腿,試圖逼著她下馬,鳳寧太曉得這匹馬的脾性,不得不抱著卷卷跳下馬,小赤兔這才高興,圍著鳳寧打轉轉,馬尾快甩出一團花來。 鳳寧抱著這個,撫著那個,好半晌才緩過來。 余光,那道身影慢慢驅馬過來。 裴浚行至坡下,下馬緩步朝她走來。 鳳寧輕輕撥弄著卷卷的毛,看得出來卷卷被他照顧得很細致,毛發極其干凈,身上沒有一絲異味,比她在延禧宮時養得還要妥帖。 他也有這樣耐心的一面。 那道頎長的身影就這么矗在她眼前,堵住了她面前刺眼的霞光,她不用抬眼,也能感受到那無與倫比的壓迫力。 在別人的地盤,他也不知收斂。 鳳寧垂著眸,沒有看他,只摟著卷卷輕聲問他,“往后,卷卷跟我好嗎?” 裴浚眉峰不動,覷著遠方回她, “它本是你的貓,它一直記著你,從你離宮那一日到今日為止,它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br> 鳳寧眼眶忽然一酸,胸口堵得慌,輕輕蹭了蹭卷卷的毛發。 這時小赤兔見鳳寧抱著卷卷不放,心生妒忌,也往她胸口蹭,可巧不巧,將鳳寧束胸的紗帶給蹭松了,軟綿綿的胸脯立即跟脫兔似的撲了出來,鳳寧心生尷尬,連忙背過身去。 裴??戳怂谎?,一言未發。 涼爽的風撲面而來,鳳寧胸口的束縛卸去,有一種久違的暢快。 “小赤兔也跟了我吧,多少銀子我給您?!彼龗炷畹娜撕臀锊欢?,小赤兔總是這樣黏她,她不忍心棄它不管。 裴浚與她并肩而立,這一次沒有回她。 她對一匹馬尚且能依依不舍,唯獨對他就狠得下心。 鳳寧見他遲遲不吭聲,也就沒有再問。 一會兒沒聽見傻妮的動靜,鳳寧四處尋人,卻見傻妞奇跡般地騎著那匹新買的馬在四周游蕩,康家的子孫,很有騎馬的天賦,傻妞有模有樣學鳳寧那般勒著馬韁喊駕。 鳳寧笑了,走過去糾正她的姿勢。 “時辰不早,咱們要尋個落腳的地兒,你先下來,等我慢慢教你?!?/br> 傻妞騎得正樂乎著呢,壓根不聽她的話,掉轉馬頭就往前奔。 唬得鳳寧只能翻身跨上小赤兔,往前追。 追出大約十多里,總算將傻妞勸下來,傻妞力氣太大,松韁并不及時,弄得那匹高頭大馬十分不適,馬蹄往后退了兩步,逼得鳳寧閃身避開,腳絆到一處草堆,差點往后栽去,一只寬大的手掌推過來,穩穩扶住她。 熟悉的清冽氣息。 鳳寧回過眸,撞上他的視線,十分納悶,“您怎么還沒走?” 裴浚待她站穩,立即收回手,“我要去肅州,咱們同行?!?/br> 顯然是打聽到了她的行蹤。 鳳寧無語,轉過身去看傻妞,“我要去的是居延城?!?/br> “嗯,我知道,咱們結伴去肅州,回頭你去居延城,我就回京了?!?/br> 鳳寧聽到回京二字,心里微微滑過一絲漣漪。 怕鳳寧不肯答應,裴浚給了她無法拒絕的理由,“看在我照顧卷卷這么多年的份上,路上幫我打個掩護,跟你同行,不會引人懷疑,祈王一直有野心,你是清楚的?!?/br> 鳳寧多次翻譯祈王密報,她對其中端倪也并未毫無所知,顧念他的身份,終究是沒再拒絕。 肅州往南便是雍州,祈王在此二地盤踞多年,跟著鳳寧走蒙兀與大晉的邊境線,比走境內甚至還安全些,為何,因為鳳寧的馬隊帶有康家堡的標識,而蒙兀與大晉均默認不會對康家堡的人出手。 難怪他連一個侍衛都沒帶。 天色漸暗,康家堡的管事已在前方尋到了一處落腳之地,這是一個坐落在胡楊林邊界的小鎮,名為風林鎮,過去這里是大晉的國土,被先帝丟給了蒙兀,鎮上住著十幾戶人家,專事南來北方的旅客生意。 遙遙瞧見一行人過來,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提著一盞風燈,熱情迎了過來。 “是住店的嗎?”說的是蒙語。 她話音一落,另外一位小伙子也忙不迭往前爭搶生意, “老哥,到我家來住吧,我家客棧大,馬棚也大....” 小伙子是個人精,生得一張笑臉,手腳也很麻溜,連忙從兜里掏出一枚薄荷葉遞給康管事,這東西邊境的將士們愛吃,打打牙祭。 康管事笑著接了過來,正要搭話,扭頭卻見那婦人與鳳寧攀談起來, “姑娘,住我家吧,我家干凈,適合姑娘住?!?/br> 鳳寧束帶松落,已遮掩不住身份。 比起小伙子,她顯然看婦人更順眼,“誒,好嘞?!?/br> 康管事訕訕地要將薄荷葉還回去,鳳寧又道,“這樣吧,一家邸店恐怕住不下,您帶著些人牽馬住隔壁,我和傻妞就住這邊吧?!?/br> 如此皆大歡喜。 婦人笑吟吟領著鳳寧往里去,發現她身后跟著一位年輕男人,一襲黑衫,姿容矜貴,氣度不俗,被那副容貌給驚艷,“喲,這么俊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她用的是蒙語,裴浚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