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26節
鳳寧視線不由往裴浚瞄,卻見他凝著她一動不動,鳳寧眨了眨眼,登時反應過來, 所以,陛下這是早看穿了她在偽裝? 完了。 鳳寧閉了閉眼,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身側老太醫溫聲問她,“今日姑娘可吃了些什么?” 鳳寧回過神來,穩住聲線答,“清晨吃了些涼瓜?!?/br> 老太醫立即便皺了眉,旋即起身朝皇帝施禮, “啟稟陛下,姑娘吃了些涼物,寒了脾胃,是以出現嘔吐之癥?!?/br> 言下之意,不是害喜。 柳海心登時涼了下來,他使勁朝太醫使眼色,太醫微不可見地搖頭,這是確認不是喜脈。 柳海一顆兵荒馬亂的心至此徹底熄了火。 裴浚心下失望免不了,卻也無太大波動,畢竟就那么一次,他也沒指望一下就懷上。 諸人都識趣退下了,東閣內只剩下氣定神閑的皇帝與手足無措的鳳寧。 鳳寧尷尬極了,也窘迫得很,她躡手躡腳來到他跟前,帶著委屈的腔調, “陛下,鳳寧給您賠罪了,害您白歡喜一場?!?/br> 朝臣催他納妃,可不就是盼著皇嗣。 裴浚今日并未著龍袍,雨后特意換了一身月白繡蟒龍紋的直裰,指節分明的手骨搭在那兩份奏折,神清目秀望著她,“你只這一樁需要賠罪嗎?” 鳳寧臉紅的發燙,越發不敢說話了。 在裴??磥?,她哪是不敢說話,她是膽大包天,敢戲弄他。 換做是別人,他斷不能忍。 鳳寧還要再替自己分辨,裴??粗且粡堃缓系男∽?,腦子里一股熱流滾過,什么都顧不上,抬手將人撈在懷里,堵住了那紅唇。 他想了她整整十幾日,她卻裝瘋賣傻糊弄他。 他是能糊弄的人嗎? 這一次卻實在談不上溫柔,可鳳寧卻絲毫不反感他的碰觸,每每深吻一下,想要的便更多,塌上一次還不夠,非要將她弄到窗邊,鳳寧扶著窗欞張望婆娑的窗外。 天徹底暗下,外頭的長街已掌了燈,綽綽約約的燈芒灑進來,裹著那一層煙煴一道幽幽蕩蕩,他的衣裳都不曾褪,汗沒入鬢角里,結束時整個人還是那般毓秀臨風,衣冠楚楚。鳳寧卻手腳癱軟倚在炕床角落,面頰汗涔涔一片,小臉被蒸的通紅,像是熟透的果兒,每一抔眸光都像是溢出來的汁兒。 過去不曾覺得,如今卻實打實認定她真的很招人。 宮人躬身蝦腰送了水進來,裴浚自個兒洗了一把手臉,又溫了帕子給她。 鳳寧將衣裳收拾妥當,朝他走來,接過帕子屈膝謝恩。 話卻怎么說不出來,喉嚨又黏又啞,更多的是害羞。 算是默認成了他的女人。 裴浚指了指身側,示意她坐下,鳳寧擦去面頰的汗,便乖巧地挨著炕床坐下了。 宮人悄無聲息掌了燈,一團光暈暈染在他周身,他臉還是那般無暇清雋,不染纖塵,仿佛方才狠要的那個人不是他。 他視線徐徐地落在她身上,問道,“那一晚,是怎么回事?” 他終于還是究問了,鳳寧耳根都在發燙,卻是大著膽子反問道,“陛下打算給臣女什么位分?” 避不開了,便直截了當問。 裴浚這個人實在是太敏銳,也太聰明,“所以,那晚你是聽見朕與柳海說的話了?你不滿意才人的位分?” 鳳寧見說開了,也不遮掩,眼眶紅彤彤地回,“陛下,臣女不要被拘在一隅偏殿,等著您臨幸,您能許臣女貴人之位嗎?” 鳳寧也沒抱多少希望,只是話趕話到了這里,便順帶說出來。 裴浚微微瞇起眼,鮮見沒料到是這個緣故,但她開口討要貴人之位實在出乎意料。 鳳寧說完靜靜觀察他,試圖從他神情窺出一絲痕跡,可天子威儀甚重,心思幽深曲折,等閑不叫人看出真諦。 鳳寧喪氣地垮起臉。 她還是不怎么會掩飾情緒,裴浚心里無奈地想,女孩兒鬢角還殘著濕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盛滿了委屈,想起她方才玉柔花軟的模樣,實在是沒法動怒,裴浚信手捋了捋她被沾濕的碎發,淡聲道, “你父親官銜不高,你又是朕第一個妃子,若是壞了規矩,朕往后不好交代?!?/br> 往后每個女人都朝他討要位分,豈不亂了套。 “鳳寧,朕不會因為任何人亂了規矩?!?/br>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溫和地喚她的名,說出的話卻如此冷血無情。 鳳寧淚都涌到眼眶了,她又逼著自己硬生生吞回去, “可我不想住偏殿,不想被人裹著送給陛下?!?/br> 終究是沒抑住,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往下砸。 裴浚有些為難了,眉頭蹙起。 不等他說話,鳳寧已給自己臺階下,她抽抽搭搭望著他,“若陛下許不了貴人之位,就繼續讓臣女待在御前吧,做女官,臣女好歹能學些本事?!?/br> 裴浚已經有些不悅了,“給你安排宮殿住著,朕想來看你便能來看你,你待在御前又像什么話?” 鳳寧難得頂了他一句,“被裹在褥子里送給陛下臨幸嗎?” 裴浚眼尾微微往下一沉,沒有說話。 從來沒有人敢頂撞他。 鳳寧已經感覺到他的怒氣了,卻還是孜孜不倦地說,“在御前不是更方便嗎?”說完這話,她已經臉紅得抬不頭來,這已經是她這輩子最出格的話了。 裴浚第一次看到這么軸的姑娘,“養心殿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宿?!背嘶屎?。 鳳寧心頭一酸,垂下眸絞著袖口不說話了。 總之她就是不答應。 裴??闯鏊囊馑紒?,有些拿她沒轍。 他當然明白,她不是樂意沒名沒分跟著他,她就是嫌位分過低。 寧愿沒名沒分,也不肯做才人。 裴浚雖然不大高興,卻沒有逼她,他這個人骨子里太驕傲,驕傲到不會逼著一個女人委身。 “你自己想清楚,別后悔就成?!彼€是這樣一句話。 鳳寧見他松口,竟然笑了,笑時眼角還掛著淚花,怪可愛的。 裴浚忽然想,等她懷了孩子,再冊封也不遲。況且李鳳寧性子柔善,貿然成為出頭之鳥也不妥當。 嘴里說著不會為任何人亂規矩,卻渾然沒意識到,這就已經亂了規矩。 鳳寧沒指望他一下為她破規矩,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鳳寧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捂了捂小腹滿臉歉意看著皇帝。 這一咕咚一聲,打破了方才并不太融洽的氣氛。 裴浚兀自牽了牽唇角,揚聲喚人傳膳。 柳海早就在外頭侯了半晌,偏生里頭折騰起來,他又不敢驚動,好在天氣還不太涼,菜肴均在食盒里溫著呢,送進來還覆滿香氣。 十多樣菜式琳瑯滿目擺下,不大不小的黃梨木圓桌,都給擺滿了。 裴浚指了指對面示意鳳寧落座。 鳳寧指著自己,“臣女可以坐嗎?” 她是女官豈可與皇帝同席。 “不然呢?”裴浚抬目看她,眼神明朗又蔚然。 鳳寧施禮落座,心里想他愿意這般待她,是不是意味著心里也是喜歡她的,哪怕一點點喜歡也成啊,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就是這么患得患失,試圖從對方蛛絲馬跡尋到他在意自己的證據。 宴畢,皇帝要回養心殿處理政務,信步沿著翊坤宮前面的夾道,出崇禧門往養心殿方向去了。 鳳寧目送他走遠,立在翊坤宮門口有些茫然,她怎么回去?現在出去是不是會撞上人? 事實是她多慮了,柳海怎么可能沒考慮到這一點,人家皇帝與小寵妃要玩貓捉老鼠的把戲,他們這些做臣屬的只能配合,是以早早安排了小內使領著鳳寧往西二長街去,往北過百子門,橫跨御花園,便可通往東二長街,再回到延禧宮了。 瞧瞧,只要他想做的,就沒有不成的。 鳳寧并沒有直接回延禧宮,路過御花園時去探望了卷卷,卷卷的窩被暴風雨裹得七零八落,她又重新替它搭個了窩,先前離宮一月,囑托延禧宮守門的小太監替她照看卷卷,卷卷對她生疏了,這不回來大半月,卷卷又開始黏她了。 卷卷睜著黑啾啾的眼睛想跟她走,鳳寧也很無奈,“我剛跟他頂嘴,眼下不敢違拗他的意思,要不等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想法子帶你回延禧宮?!?/br> 鳳寧并不是不敢把卷卷帶回去,她怕的是給延禧宮看門的小太監帶來麻煩,她敢跟裴浚唱反調,小太監可不敢違背司禮監的命令。 安撫了卷卷,鳳寧終于回了延禧宮,衣擺已被卷卷弄臟了,進了廂房便吩咐小宮人備水沐浴。 楊玉蘇剛絞干頭發,坐在凈室換衣裳,指了指已備好的熱水, “我早吩咐人給你備好了,快些洗吧?!?/br> 鳳寧想起自己身上恐殘存痕跡,踟躕道,“水熱,我再等等?!钡葪钣裉K出去。 楊玉蘇卻沒走,坐在長條凳上給自己抹香膏,“寧寧,這是我托張茵茵給我捎進來的香膏,抹在身上可舒服哩,待會你也抹一抹?!?/br> 鳳寧靠著浴桶,裝模作樣準備沐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楊玉蘇見她遲遲不進浴桶,輕嗤一聲,“喲,你磨蹭什么呢,你哪兒我沒瞧見過?” 鳳寧臉一紅,瞪她道,“自從跟佩佩姐在一處,你說話越發口無遮攔來?!?/br> 楊玉蘇起身往她渾身上下瞄了一眼,“你衣裳怎么了,怎么皺了這么多?” 鳳寧心虛地掩飾,“我去探望卷卷了,被它蹭的唄?!?/br> 楊玉蘇不疑有他出了浴室。 鳳寧連忙褪衣跨進浴桶,可就在這時,楊玉蘇忽然殺了回馬槍,從屏風處探出個頭, “鳳寧,你可別鬼鬼祟祟,有什么事也不許瞞著我?!彼貋砟懘笮募?,察覺鳳寧今日神情有些不對勁。 鳳寧被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捂了胸口,“玉蘇jiejie,你再這般,我都要被嚇去半條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