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24節
鳳寧聽到這里,暗松一口氣,她正不知該如何面對裴浚呢,免了更好。 鳳寧所料不錯,這一夜敬事房的人果然捧著銀盤到了乾坤殿。 十八塊烏木牌子整整齊齊擺在裴浚跟前。 他手中正在翻一冊道經,柳海走過去輕輕替他掌燈, “陛下,忙了好一會兒了,今夜是不是該歇著了,明日一早還要啟程呢?!?/br> 裴浚頭也不抬道,“既是歇著,怎么宣了敬事房?” 柳??嘈?,“奴婢這不是想著您....”想著您剛開了葷,食髓知味,刻意讓敬事房來走一趟呢, 這話柳海悶在肚里不敢說,只嘿嘿一笑,往鳳寧的牌子覷了一眼, “您呀別跟那姑娘計較,要不這會兒宣她來伺候,昨夜那事就過去了...” 裴浚涼涼看他一眼。 柳海見惹他不快,立即掌了自己一嘴,“喲,是奴婢多嘴,那您瞧著,可還有旁的合心意的姑娘?” 裴浚耐心告罄,“你很閑嗎?” 柳海倏忽閉了嘴,再也不敢吱聲。 那冊書也無心翻了,裴?;氐綎|配殿的涼閣,閣外夜色濃稠,山里的晚風已有些涼了,珠簾被吹得颯颯作響,腦海不知不覺浮現李鳳寧那張臉,那一腔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卻不肯要名分,她這是要作甚? 他有時恨不得掰開她腦子瞅一瞅,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往床榻一躺,內侍恭敬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將燈盞吹滅退去了外頭,裴浚一下沒適應黑暗,眼前一團漆黑,昨夜的感覺又來了,雖說那姑娘有些憨,那方面卻與他無比契合,一親下去,她整個身子便軟塌塌的,任取任奪,對于女人,裴浚向來憑直覺,他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有些眷戀她的身子。 至于感情,裴浚沒想過,喜歡一人是什么模樣,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天子切忌動情重愛。 次日闔宮啟程回京,回程比較快,至傍晚酉時抵達西直門,從西直門進大內又是冗長一段街道,馬車不緊不慢趕著,到深夜方安頓妥當。 這一路舟車勞頓十分疲憊,鳳寧汗濕了衣襟,迫不及待沐浴,不等她洗完,楊玉蘇也擰著衣裳進了浴室,恰巧鳳寧出浴,用巾子擦拭水漬,還沒來得及裹上衣裳,楊玉蘇卻一眼發現她腰間似有青腫, “寧寧,你這是怎么了?” 她指尖一觸,疼得鳳寧哎喲一聲,慌忙將中單裹好,心虛不敢看她,“一點小傷而已?!?/br> 楊玉蘇臉色不好,“你怎么會受傷?” 鳳寧一面裹衣裳,一面捂住她的嘴,“你小聲些,我真的沒事?!?/br> 楊玉蘇到底了解她,見她眼神微躲,面頰也紅彤彤的,頓時急了,“你老實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鳳寧要哭了,“我真的沒事,就是前日你喝醉那日,夜里石階滑,我摔一下,撞到腰邊了?!?/br> 楊玉蘇松了一口氣,后怕涌上心頭,“還以為你被人欺負了呢,嚇壞我了?!?/br> 鳳寧敷衍一笑,“沒有的事?!?/br> 她回到內室躺下,沒多久見楊玉蘇換了衣裳要出門, “這么晚了,你還要去哪?” 楊玉蘇粗粗將頭發挽了挽,“小祖宗誒,你那片淤青還有些腫,我去尋佩佩要些跌打損傷的藥膏來給你擦擦?!?/br> 鳳寧慌忙下榻趿鞋拉住她,“不必了,過兩日便好了?!?/br> 怪她心大,不曾注意后腰有傷。 楊玉蘇卻拍開她的手,“你老實躺著去?!?/br> 鳳寧心知勸不動她,恐越攔越惹她生疑,最終作罷。 可巧章佩佩攜帶的藥膏用完了,說是明日去慈寧宮取,楊玉蘇空手而歸。 這一夜平平無奇渡過,翌日又得打起精神去養心殿。 第一日大家都沒見著皇帝,出宮一月,有不少朝務要處理,裴浚在文華殿從凌晨待到深夜。 就這么忙了兩日,第三日方得空回養心殿。 這日天朗氣清,暑氣漸漸消退,殿內也沒那么熱了。 先前在行宮商議過要出一套古今集成的類書,眼下回到皇宮,此事提上日程,朝中由翰林院掌院總領此事,宮內安排了楊婉和司禮監另外一名秉筆對接,楊婉趁著這兩日寫了個綱目,將諸位女官的任務也分派下來。 裴浚閱過她的撘子,提了幾處意見,最后落在李鳳寧處將她摘了出來。 “李鳳寧,朕另有要務?!?/br> 鳳寧已足足三日不曾見過他,方才進殿亦步亦趨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會兒被他點了名,不得不站出來應付,“陛下有何吩咐?” 那個人雙目低垂,神情似乎專注在撘子上,沒聽見她的話,半晌他又圈了幾處給楊婉,這才抬眼看向她,眼神無波無瀾, “朕有幾冊書,需要你譯成波斯語,回頭著人遠撥西域?!?/br> 裴?;爻痰穆飞虾鋈辉谙?,將中原的儒家經典輸送西域,未必不能教化那些夷民。 鳳寧見他語氣與尋常無異,也跟著鎮定心神,“臣女遵旨?!?/br> 隨后鳳寧,梁冰與楊婉皆在御前忙碌,皇帝看過的折子遞下來,楊婉分門別類整理,有些要發去內閣,有些留存,還有些送去太后那兒,梁冰忙著清算賬目,李鳳寧則對著那冊書犯愁。 鳳寧習慣將外文譯成中原話,一時還不大適應將長篇的儒學經典譯成波斯文或蒙語,所以有些吃力。 裴浚去乾清宮見過兩名大臣,回來路過她身側,發現她沒動筆,走時如此,回來時還是如此,且注意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可見是遇到了難關想請他示下,裴浚心下覺得好笑,但他沒有過問,他等著她來找他。 鳳寧察覺他從面前經過,那股好聞的奇楠香一如既往灌入鼻尖,這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床笫之間再熱烈也絲毫不影響他轉背當做沒事人。 輸人不輸陣,她沒有什么不好意思面對的。 于是鳳寧鼓起勇氣,在那日同宿同寢后第一次主動來到他身邊。 她擺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架勢,“陛下,臣女有些疑惑想請您示下?” 裴浚在凈手,抬眸示意她說。 鳳寧道,“咱們大晉的儒文經典十分深奧,翻譯起來有些困難...” 裴浚大概猜到她卡在什么地兒,“你不必字甄逐句去釋譯,將大抵意思深入淺出說明白便可?!?/br> 鳳寧一愣,“還能這樣嗎?”害她方才面對一些深奧的字詞束手無策,被他這一提醒頓時豁然開朗,“臣女明白了?!?/br> “不過,”迎著鳳寧明亮的視線,裴浚語氣又變得嚴肅,“凡事未雨綢繆,今日譯的是《論語》,明日可能是《春秋》《左傳》,你好歹自個兒提前熟讀經書,往后才能順利通譯。李鳳寧,遇到難關不要退縮,要闖過去?!?/br> 曾幾何時,他不喜歡蠢人,如今倒也愿意耐心教導李鳳寧。 他好像已習慣慢慢看著她成長。 可他不知,眼下對他滿眼信賴的姑娘,有朝一日會脫離他的羽翼,不再回眸。 * 傍晚楊婉去了慈寧宮,章佩佩領著兩名宮人來給皇帝送晚膳,裴浚還不餓,晚膳擱在桌案一時還沒動,章佩佩見鳳寧跟梁冰在忙,便過來望了兩眼。 這時上頭忙碌的裴浚發話了, “你閑別人可不閑,別打攪她們?!?/br> 章佩佩被訓習慣了,也不在意,扭著腰肢來到御前,笑瞇瞇看著皇帝,“陛下,到了晚膳時辰,還不放她們走?您不餓,她們也該餓了?!?/br> 章佩佩是唯一敢偶爾捋一捋虎須的人。 裴浚今日罕見沒駁她,便準梁冰和鳳寧告退。 鳳寧著實餓了,收拾書冊打算退下,她彎下腰去拾遺落的湖筆,章佩佩瞥見她那纖細的腰身,忽然靈機一動與皇帝道, “對了陛下,您這有治跌打損傷散淤的藥膏嗎?” 鳳寧一聽臉色就變了,她惶恐地看著章佩佩。 裴浚對著章佩佩向來沒有什么耐心,頭也不曾抬,隨口回道,“去太醫院取便是...” 章佩佩意在與皇帝搭訕,“藥膏臣女也不是沒有,就是聽聞陛下這里有一味玉肌膏,效果極好,便想討來給鳳寧meimei使一使..” 裴浚聞言手下一頓。 鳳寧這廂維持了三日的風平浪靜一瞬間崩塌了,她焦急道, “佩佩姐,你不是從太后娘娘那里尋了些膏藥來嗎,我已經好了,無需額外用藥..”她面頰紅的滴血,壓根不敢往那個方向瞥。 裴浚將朱筆擱下,緩緩抬起眼。 章佩佩只覺一股寒霜撲面而來,待細看那俊臉又似擒著如沐春風的笑意,仿佛方才那一瞬是錯覺。 “哦,傷在哪里?怎么傷得?”裴浚整暇問, 鳳寧心下叫苦,他什么意思,故意捉弄她嗎。 鳳寧這人越逼她越有反骨,她平抬下顎,鄭重其事回, “回陛下的話,在行宮不甚摔了一跤,磕著了?!?/br> 裴??粗犙壅f瞎話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都這樣了,還繼續裝。 早在離開行宮前一晚,他念著她是初夜,恐身子不適,刻意吩咐小內使讓她不用夜值,他心疼她,卻不成想人家女孩子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不知李鳳寧跟他較得哪門子勁。 她不肯認賬,他能逼她? 堂堂天子還不至于如此。 隨她去。 他吩咐韓玉道,“去庫房取玉肌膏給她?!?/br> 這個“她”當然不是章佩佩,而是李鳳寧。 接下來的日子就越發風平浪靜了,裴浚似乎將行宮那樁事拋諸腦后,該訓斥的時候訓斥,該要求的時候要求,當然,做得好,該給與的獎賞也不少。 李鳳寧在心里評價一句,不愧是皇帝,想必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從容游走在三宮六院中。 她很確信那一晚皇帝是因為紓解欲望順手挑得她。 李鳳寧也想得很開,既然皇帝心里沒她,認定她可有可無,那么就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她照舊當差,等兩年期滿,她出宮。 雖然這般想心里如剜rou般疼,但鳳寧告訴自己,要爭氣。 六月二十九,是每月女官出宮探親的日子,過去三月,鳳寧一次未回,這一回想起要翻譯的那些書冊,鳳寧收拾包袱跟著楊玉蘇往宮外走。 天真爛漫的女孩有一處好,心里不大擱事,鳳寧出宮時還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