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他的大師兄實在和海內話本里的英雄太不一樣。 別的英雄都是正直英勇,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像神明一般帶去希望。 可自己的大師兄呢? 練劍談不上積極不說,為人還一堆數不清的毛病。一會兒怕黑,一會兒怕血,一會兒怕被丟下,一會兒怕陌生人。 每天就知道縮在荒廢的茅舍里畫畫,說是畫了自己的噩夢,可畫出來的還不是成片的竹林,和且去島毫無二樣。 江容拂開鳳曲扇風的手,沒好氣兒道:晚課你可不能再缺席了!師弟師妹都盼著你去授課,難道同門之間,你也想藏拙不成? 鳳曲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能教什么。 江容說:你什么都可以教。他們看到你就高興了,大師兄,你今后是要執掌且去島的,傳出去說一代島主沉迷作畫不思練劍,海內那些門派豈不是笑掉大牙! 眼見他又要搬出平日小大人的做派喋喋不休,鳳曲連忙求饒:不畫了不畫了,今晚一定去。 江容如愿以償,勉強哼出一聲。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鳳曲未完成的那幅畫上:所以這又是畫了什么? 又是竹子! 江容深吸一口氣,滿腹的說教到了嘴邊,卻聽鳳曲道:我昨晚真的夢到了竹子。竹子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屋,還有一個男人那好像是我以前的記憶。 江容問:那房屋和男人呢? 鳳曲答:我不會畫啊。 江容:那不還是只畫了竹子嗎! 鳳曲大笑起來,一側身躲開他的飛踢,卻順手執起畫筆,朝墻角那張紙上猛地一揮。半成的畫卷好像被人從中撕裂,一道傷疤落在其上,江容驀地愣?。耗愀陕? 鳳曲卻拍了拍手:我不畫了。 那也不用這樣吧?這幅都快畫完了,還挺好看的啊。 沒畫的都是想不起來的。 萬一今晚又夢到了呢?那不是關乎你的記憶嗎? 哎呀,我畫煩啦。 鳳曲丟下筆,殘墨如梅,一朵朵開在他的側臉和衣上。小少年搖了搖頭,好像丟掉所有似的,拉上江容,大步流星走出了那方逼仄狹窄、久蒙灰塵的茅舍。 盛夏的陽光從竹葉縫隙里灑落如雨,一瞬蒸干了茅屋帶來的陰濕和晦暗。 江容還有幾分猶豫:真的不畫了?是我說什么話,你不高興了嗎? 鳳曲噗地笑笑:沒有,就是不想畫了。 騙人,你之后肯定又要偷偷過來,別讓我逮到。 啊阿容,太嚴格啦! 但之后多年,江容的確沒有再在竹林里逮到他。 好像縮在茅屋里,依靠繪畫來尋找往日記憶的那個孩子已然消失,只有墻角桌邊褪色的墨痕還記得那段日子的造訪。 鳳曲也不曾對任何人提起: 那個無法畫出的噩夢里,是遍地不成人形的斷肢殘尸。宛如阿鼻地獄一般,猶在夢中都能聞到腥臭的血氣。 而那鮮血淋漓的殺場的元兇一道青衣孑立的背影,他已經被人折斷雙腿,當胸一個血洞,卻依然如野獸、如颶風,如無常的天道在此間肆虐。 鳳曲想,他絕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 帶著氣若游絲的商別意,面對舉世無雙的第一殺手,明眼人看了都會為這個年輕的劍客捏一把汗。 但當雙鉤直襲命門,宛如蛟龍出水,殺氣騰騰。阿珉懷抱商別意,左閃右避,幾回險之又險地相擦而過。然而鉤芒好像生了靈的長蟒,照舊窮追不舍,頻出殺招。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少年幾個回合就要隕落之際,他卻仰面一閃,身體彎成不可思議的弧線,遒勁的樹枝亦被他的重量壓彎,仿佛張滿待發的一道弓。 二蟒鉸斷他飄飛的鬢發,宛若墮落的烏羽,與鴉尸相混。但在羽落之后,蓄勢已久的樹枝倏地彈起。 黑沉沉的夜空中,亮起了一線不同以往的冷光。 那道寒光是流逝的夜星,是劃空的勁矢,是奪目的電閃。 是無數雙眼睛等待多時的希望。 商別意的累贅絲毫不影響阿珉的劍勢,青鋒在他掌中自在寫意,如一支從容游走的畫筆。這一撇是勁瘦的竹干,那一蘸是彌天的云霧。 再一落,是幽冷砭骨、徹人心寒的殺氣。 曲相和連縱數步,瘦長的身形猶若鬼影。 騰挪之間雙袖被劍網圍逼,不得已破開幾道小口,他卻忽然棄去二鉤,掠湖取走了兩相歡手邊的刀,再躍帆上,慘白的雪刀映出一雙森冷的瞳:不錯,不錯。你很不錯。 他聽說過愛徒和傾鳳曲的切磋,但彼時有秦鹿在場,有些勝負未必磊落。 后來又見這小孩畏畏縮縮,軟弱不堪,心中更是大懈,絲毫不曾把這尚未束冠的毛頭小子放在眼中。 不成想 傾九洲的兒子,和傾九洲竟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套路數。 傾九洲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兒子的劍勢棄去了且去島引以為傲的光明,余下的只有犀利和冷酷。 曲相和森然一笑,梟月似的刀斬向了空中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