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他在門外舉棋不定地徘徊一會兒,還是咬牙敲響第三戶的門房:有人在嗎?在下傾鳳曲 好像對了什么暗號,門便忽地開了。 鳳曲:! 房門驟開的瞬間,三戶門內竟然閃過一剎的燭火。那盞燈照亮了一張帶傷的面龐,在匆匆一瞥之下,那處猙獰無比的烙印更是刺眼。 鳳曲嚇得后跳,燭火滅了。 黑黢黢的人影佇立門前,為他拉開了門。仿佛習慣了這樣的反應,云鏡生的表情平靜如常,只說:請進。 - 房門關合。 這是一間封閉的、死寂的房屋。沒有一絲光亮,空氣中彌漫著死去多時的鼠類的酸臭。木頭腐朽的淡臭混雜其中,鳳曲剛一踏入,便有些頭暈腦脹,半晌看不清處境。 轉瞬,正前方亮起了一點燭火。 它在三折屏風之后,四周呈出溫暖的光暈。鳳曲正待開口,卻見光點漸漸被一幕黑影籠吞,屏風上,浮現出兩只僵硬的小影。 小影都是人的形狀,受木桿所制,像是一出無聲的皮影戲。 鳳曲轉頭想找云鏡生,卻見她不知何時遁進了黑暗。 察覺到鳳曲的目光,云鏡生說:偃師始祖,是為工匠。他們精于各種木偶皮偶,也以這門技藝的傳承為榮你且看吧。 屏上一影徐徐轉過臉來,雕鏤的兩點小眼是端莊的方形。 它向東方一跪再拜,宛如重誓,接著撿起地上的一頂官帽,往頭上一扣。 沒有伴奏、沒有人聲,這道頭戴官帽的小影自東向西,艱難跋涉。直到空中掠顯靖和字樣的一道門匾,它跌撞著一推城門,燭火倏滅。 有人敲響了桌,還有其余的不知什么器皿,屏風罩著所有,鳳曲只聽見兵荒馬亂的嘈雜,伴隨著時有時無的慘叫。鳳曲正是不解,卻聽到隱隱的水流,他被云鏡生按在門邊跪坐,此刻靜等,竟察覺自己的衣擺不知何時浸入了滿地溫涼的液體當中。 房間的腐臭為這異樣的觸覺增添了三分詭異。 黑暗中,一切聲響、觸感和嗅覺都變得鮮明。 某個猜想浮上心頭,鳳曲感覺自己靈魂一輕,也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提去那出戲中。 猶如戲中的主人公一般,他踉踉蹌蹌闖進了靖和,入眼是 驟亮的屏風映出無數皮偶殘碎的肢骸。 頭戴官帽的小人委頓在地,抽搐而泣。 - 他是領受皇命,前來明城靖和縣的一員朝官。 他夜奔災荒地、振撼登聞鼓、修書求圣聽,他四處奔忙,嘔心瀝血,行跑于遍地尸骸之間。大旱和饑餓足以摧毀一座城池,朝官日夜修書,求朝都、求宣州、求瑤城,求盡一切能求之人,卻都不能阻止生靈成片成片的倒下。 最終,他只好登臨高樓,提環叩門。 朝官述盡心事,磕破額頭,血流如注,鳴泣如啜。 高座之上并無回應。 俄而,刺耳的笑聲迸發而出。金銀堆山,珠玉迤邐,屏風之上,破碎的骸骨和破碎的金玉一起傾倒在朝官的背影上。 他顫抖著、顫抖著,咆哮如雷,沖向了虛無的高座。 哭號和大笑齊響,朝官與高樓同葬。 燭火再滅。 再亮。 高樓如舊,不見朝官。 - 屏風之后呼啦啦飛來一大片零散的紙張。如雪如刀,迎面奔向了鳳曲。一張張紙書滿墨跡,蓋滿朱印,一張比一張破舊、一張比一張凌厲。 鳳曲好像化作了戲中那無助的朝官,直面著成篇成章的詆毀和聚網。五感震駭,七情俱傷。 直到墨跡越來越少、朱印越來越多。 最后一張蓋住了鳳曲的臉。 狂風方止。 鳳曲掀開那張紙,但見其上似是一篇粗獷豪放的草書,可窺執筆人當時心急如焚的心境: 偃師不除,明城不平。此理人盡皆知。但是沈兄,偃師百年豪族,末路不在今日、不在明朝,你以rou身相抗,難撼萬一。非我不助,實是運不在你我,天欲留偃師。沈兄,切莫cao之過急。 在紙的背面,卻是清正端莊的一行回應: 不能不急,且撼萬一。 - 明日你們就要參加考試了吧。云鏡生的話音于寂暗中響起,戲終,我再介紹一下這出戲的戲名。 鳳曲怔怔看向了她。 《沈呈秋》。 - 鳳曲原以為和偃師玨的會晤會在高樓寶殿,金觥玉籌。以為偃師玨會窮盡辭藻,和他虛與委蛇,再藏數十刀斧手在屏風之外,等他酒酣,一刀割下他的腦袋。 然而直到鳳曲退出岳山東坊,夜風如常,蟬鳴稀落。 姑且不說會面之地的破敗荒蕪,偃師玨作為主人,竟然對他一言未說,只是莫名其妙演了一場《沈呈秋》給他觀看。 沈呈秋? 那不就是邱榭說到的那位被偃師玨酷刑相待、疑似貪腐的尚書? 可如果戲里的主角是他,沈呈秋又怎么會是流言里的貪官呢? 難道那出戲的內容才是真相,今晚的見面,是在為沈呈秋鳴冤? 這不是更奇怪了嗎! 偃師玨可是殺死沈呈秋的人,他為什么要替沈呈秋鳴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