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一眾考生依然不語,只有一人哼笑一聲:左右他們也出不去宣州,找不到人,就把人家隊友放了唄,省得傾少俠憂心忡忡,當然沒心思遵守什么勞什子的規則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更是戳中了胡纓隱秘的心痛。 她對秦鹿的城府深有了解,但觀天樓和縣衙之間也有制衡,她不可能越俎代庖。雖然胡纓早就千叮萬囑,叫縣衙一定小心盯緊了商吹玉和穆青娥,可穆青娥逃出囚室的結局還是沒能避免。 胡纓實在氣得狠了,險些想要遷怒這幫考生。 來人,把酒莊徹底封鎖起來,直到他們說出傾鳳曲的去向為止。胡纓一聲令下,卻不等補充,目光落在了一雙雙青筋暴起的手上。 考生仍然沉默,可手背都突起了一條條青筋,好像忍耐著巨大的怒火,甚至比她還想發泄似的。 胡纓心中一突,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下一瞬,一張木桌從人群中飛來,迎面撲向了她。 胡纓斥刀相迎,一舉劈開桌子,卻在漫天木屑中看到四方騰起的考生。眾人俱是怒目,口中斥道:你們這幫盲官啞吏,欺上瞞下,叫人忍無可忍! 胡纓瞠目結舌,身后護衛立即持刀環護。 他們個個武功不俗,但耐不住考生人多勢眾,一時間雙方竟然戰作一團、不相上下。 胡纓怒氣更盛,下定決心要處置考生,卻聽嘈雜的人聲中爆出一聲怒罵:你們縱容那群貪生怕死之徒逃出宣州,卻對傾少俠趕盡殺絕,若非穆姑娘點破瘟疫的真相,你們還想瞞到什么時候? 胡纓一僵,低聲喝問身邊的道童:逃出宣州?誰逃出宣州了? 道童卻也一頭霧水。但考生根本顧不得兩人反應,經過一天的沉淀,把那群被秦鹿送走的考生和鳳曲兩相對比,前者平安無事,后者卻被連夜追問,他們怎么想都只覺火冒三丈。 鳳曲和秦鹿等人商議時,他們都在各自的房間里,當時雖不表態,但也聽到了那些對話。 任誰都難想象,鳳曲和華子邈兩個半大少年,rou/體凡胎,竟然都在自己隊友已經感染瘟疫之后,還能鼓起勇氣上山拾尸。倘若瘟疫尚無解藥,他們再不幸感染,豈不是只能步上商吹玉和明雪昭的后塵? 和秦鹿不同,鳳曲和華子邈都是各自隊伍中最常和人交往的存在。 尤是鳳曲,明明出身名門武功蓋世,卻毫無架子,從不會仗勢欺人。幾乎所有人都曾和鳳曲有過三言兩語的交情,他們對那個俊秀脫俗,卻會在羞臊時紅臉賠笑、好奇時兩眼清亮、不滿時低頭緘默,但絕不語人是非的少年都有著極好的印象。 在被視作名門天才之前,鳳曲首先是一個鮮活的少年。 他正直得有些一板一眼,所以格外引人玩笑,也格外地讓人不忍辜負。 胡大人,難道你都不會羞愧嗎? 胡纓滯在原地,這聲質問猶如雷鳴,莫名其妙,又氣勢駭人。 考生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都秉著一模一樣的憤慨。 他們個個壓著急怒,或嚴厲、或遺憾、或憎惡,但每個人都握緊武器,帶著一般無二的決絕,好像只有一個人開口,又好像每個人都在異口同聲: 忝官尸祿,欺上罔下,能塞住天下悠悠眾口,也能塞住你們拜官叩天時言之鑿鑿、為國為民的那顆心嗎?! 胡纓眉目凌厲,寒聲道:你們根本不懂 后半句話卻無法出口。 連她自己都心神大震,不禁自問,考生不懂、傾鳳曲不懂、穆青娥不懂,難道秦鹿也不懂嗎? 究竟是秦鹿不夠清醒,還是眾生早就先她而醒,此刻恰恰是她執迷不悟? 胡大人,得罪了。 她聽見考生如此說道。 霎時間,胡纓又想通了秦鹿的算計: 他早早篩去了心思不純、勇氣欠缺的考生,以送出宣州為名,不知把人塞到了哪去?,F在留在酒莊的人,都是對現狀不滿不服,尚存一腔怒意、隨時蓄勢待發的人們。 余光掃見齊刷刷的刀劍,胡纓看到了他們堅定不移的眼睛。 只要走出這里,一律取消考試資格。胡纓道,即便如此,你們還要去嗎? 明明在問這些考生,她卻不合時宜記起了自己二十來歲登拜先帝的光景。 胡纓也是江湖出身,武試之時一舉中第。先帝俯問生平所愿的時候,她就跟在數十新秀進士之后,聽著大家慷慨陳詞、意氣風發,上至治國經綸、下到民坊雜論,連她目不識丁也聽得激動不已,好像已經去到了他們口中描繪的盛世。 盡管后來,在她之前的考生通通食言,沒有一個履行前諾。 但胡纓忽然間記起,彼時她跪在金鑾殿中,錦繡加身,無比虔誠地道:臣愿仰不愧于君,俯不怍于民1,天下諸事倘有用臣之處,臣萬死不辭。 就像她對先帝給出的回答,眼前刺眼的刀劍也是考生給她的回答。 胡纓久久地閉上眼睛,話到此處,她已隱約猜到了鳳曲的去向。 穆青娥外逃,商吹玉卻還逗留,可見他們并不是為了自己逃脫,甚至都不打算讓商吹玉的疫病連累百姓。那支消失的隊伍,是為了刨根究底地解決這次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