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依舊是詛咒的說法,依舊是蛇妖的謠言。 成十上百的百姓都呈現相同的病癥,脈象卻十分蹊蹺分明都是活人,五臟六腑卻都虛弱得近乎死尸,好像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 穆青娥初次離開師父獨自看診這樣危在旦夕的病人,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但還是無法挽留一條條鮮活的人命。連她自己都不能說清,究竟是學術不精,還是少了師父,心中不敢妄下論斷。 可城中的風言風語從不等人。 穆青娥越是不知所措,就越像是為蛇妖詛咒一說加碼。 穆青娥很快放棄了倔強。她不能用人命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很快,穆青娥就決定發信向師父求助。 即使不為了她,只為宣州城百姓的安危,師父也絕不會推拒。 而常神醫只消半月,便風塵仆仆抵達了宣州城。 師徒二人一道深入地宮,十天十夜都在切脈問診。 穆青娥的心中又憂又怕,擔心師父為此賠上一生的名望,擔心自己成為師父的拖累。 他們開出一服又一服的藥方,或能緩解、或能拖延,可最長也只是延緩四五天。摸不清病源,自然不敢下什么猛藥,兩人心知,為今之計,只剩最受人不齒的那一條道。 剖尸。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古往今來除卻死囚俘虜,極少有解剖尸體的先例。 況且他們現在面對的都是無辜的百姓,這些病患和他們的家屬都是心懷治愈的希望才來求助,怎么甘心病不得治,死后還不得全尸? 當穆青娥首次向胡纓提出這個請求,胡纓都倒吸一口冷氣:難道都不怕被剖的死人回來找你們算賬? 自然被她駁回。 - 后來穆青娥回憶多次,都覺得要是在胡纓初次反對之后,她便就此放棄,安分等著其他人解圍破局,大不了也只是有損聲名。 最壞不過是這一次半途而廢,可余生還有無限機會為師父盡孝、為慕家正名。 然而當時的她并不了解見好就收。 她也不知道,一時的逞強會斷送她僅剩的全部。 當地宮里送來最新的一批病患,而他們竟然是前往不正山除妖的考生穆青娥從渾噩中驚醒,她終于意識到一個怪異的地方: 官府自始至終竟然將醫師與除妖隊伍分作兩批,他們的時間頻頻錯開,隊伍內的考生不去地宮,地宮里的醫師也幾乎從不上山。 可是,所有被詛咒的人們,分明都是進入不正山后,或者和進山之人有過接觸才會出現癥狀。 有了被胡纓拒絕剖尸的前車之鑒,穆青娥不再向上請報。 她趁夜里師父和病患入睡,孤身一人混進考生隊伍,默默進了山中。 那一晚沒有蛇妖,她卻撞見了漫山遍野不計其數的尸體。 返回山下,穆青娥抓住師父的手,斬釘截鐵說:瘟疫。 常神醫問:何以見得? 穆青娥答:不正山上有大片未經焚化的尸體,他們 住口。常神醫道,這件事,你不許再提。 穆青娥不甘極了,她不認輸,也不甘心放過這個渺茫的希望。 她找胡纓、找搖光、找縣令,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但他們的神色不約而同都是明顯的抗拒,比起追究原因,他們只問:所以你找到藥方了嗎? 穆青娥道:那我必須剖尸,我要剖開山上的尸體,看看病變的根源。 眾人便說:不可。 包括常神醫在內的所有人都予以否定。 對她的拒絕,就像踩滅一顆火種一樣毫不費勁。 穆青娥又痛又恨,決絕之下,她連師父的勸告也不肯再聽,凌晨奔出地宮,蓬頭垢面卻猛地捶響了縣衙門前蒙塵已久的登聞鼓。 咚、咚、咚 三遍驚鼓,震徹整座觀棠縣。 但她依舊空口無憑,任她如何引經據典、舌燦蓮花,縣令登堂來聽,卻自始至終昏昏欲睡,不予理會。 堂內是高高在上尸位素餐的縣官,堂外是哀聲不絕垂垂危矣的病患。 穆青娥幾乎快要絕望,終于還是迎來無可逃避的一聲驚堂之木。 念在你們師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本官就不治你推諉造謠之罪。穆青娥,你若救不了人,大可坦白,犯不著用這種無稽之談掩人耳目,這么多人親眼看到過蛇妖,憑什么說是瘟疫? 不正山覆蓋了方圓百里,有一些流寇逃犯困死山中再正常不過,你還是回去仔細診治吧。 驚堂木落,就不再有人聽她的申辯。 只有當衙卒將她攆出官堂,天上飄下如綿如絲的細雨,一把傘從后遮住了她。 常神醫嘆息道:醫者治人難治世,權者治世不治人。青娥,千萬不要如你父母那樣,過剛易折啊 穆青娥崩潰大哭,師父就在身后默默陪伴。 不知過去多久,久到圍觀的路人都唏噓離開,常神醫說:走罷。 可是,我們還能去哪? 師父說,去證明你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