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蔡翁義聽著周正的話,他那死寂的眸子沒有任何波動,哪怕周正是刺史,而他只是一個即將要被流放的犯人,他也沒有任何的敬畏。 心已死了,唯一的夫人也已去世,他已經沒有任何牽掛,再無懼怕。 不過對于自身審判過的案子,他多少還有著一絲執念,所以聽到周正的問話,想了想,還是用無波無瀾的語氣道:“甘青的尸首并無任何被人挪動的痕跡,現場鮮血的噴濺情況,與甘青尸首的情況完全吻合,還有現場留存的打斗痕跡,與甘青衣服上沾著的泥巴情況也完全一致?!?/br> “且當時只有兩雙腳印抵達現場,只有一雙腳印離開,再無其他腳印,這都足以證明這里就是甘青與兇手搏斗,最終被殺之地,不可能有人拋尸在此?!?/br> 雖然蔡翁義那不敬的態度讓周正有些不喜,但好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看向林楓,道:“林寺丞你看,蔡翁義當時已經確定過,甘青就是在這里死的,不存在任何被人搬運過來的可能?!?/br> “從孫鶴琴的供詞,我們也找到了他當時在搏斗過程中留下的痕跡,這一切都足以證明……這就是孫鶴琴殺人之地,而被殺之人就是甘青!” 周正說到這里,露出了笑意,道:“所以,林寺丞所說的什么兩個案子,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本官根本就沒有斷錯案子……” 他轉動手上的兩顆鐵球,嘆息道:“本官不知道林寺丞是根據什么做出了判斷,但很可惜,林寺丞的判斷終究是錯了,要說斷錯案子……那也該是林寺丞斷錯了案子……而非本官?!?/br> 聽到周正的話,衙役們的視線頓時有了不同。 看向林楓的神色,帶著一抹懷疑。 孫伏伽和趙十五則是神色微變,他們沒想到來到了這里,竟然還有新的線索,而這新的線索,完全是對林楓不利的一面! 這讓他們都不由對林楓擔心了起來。 畢竟周正的話,真的無從挑剔! “恩公不可能斷錯案子的!” 而這時,趙明路忽然出聲,來到了林楓身旁,他目光堅定,道:“我相信恩公,比起我的案子,這個案子又算得了什么……恩公絕不可能會錯,他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必有緣由……” 周正看了趙明路一眼,淡淡道:“什么時候在本官面前,一個毫無關系的商人都能肆意插嘴了?!?/br> 林楓輕笑道:“他也不算毫無關系,畢竟他也是本官接下來需要的人證?!?/br> 周正皺了下眉頭,見林楓護著趙明路,沒有再說什么。 林楓笑了笑,道:“周刺史說完了,那接下來該本官了?!?/br> 說著,林楓看向孫鶴琴,道:“孫鶴琴,還記得在大牢里,本官向你問過你殺的人的穿著嗎?” 孫鶴琴點頭道:“當然!你要是問我那個家伙長什么樣,我還真的記憶有點模糊了,但你要問我他穿的衣服,我可太有印象了……我們做生意的,就喜歡看人穿著,從而判斷此人是窮是富,能否買得起我們的東西?!?/br> “那人穿著灰色的麻衣,埋里埋汰的,一看就是只能靠力氣營生的窮光蛋,原本對這種人,我都不怎么搭理,只是當時我正好上了一批麻衣的貨,所以見他是我的潛在目標,我才主動和他搭話,還給他十分珍貴的綠李吃,想著混個好人緣,他能幫我找些買家?!?/br> “可沒成想,這個窮光蛋拿了我的好東西,竟然還覬覦我其他的錢財,還要殺我奪財!幸虧我隨身帶著匕首防身,否則當時死的就是我了!” 說到最后,孫鶴琴再度咬牙切齒了起來。 他可真的是太憤怒,太郁悶了! 他真的不是想要主動殺人的,是那個家伙要殺他奪財。 他不得不反抗! 可因為沒人看到,自己也沒法證明,最后落得自己反而要被斬首示眾的結果! 真的太憋屈了! 林楓沒搭理孫鶴琴的憋屈,他笑道:“孫鶴琴說,他殺之人穿的是灰色麻衣……” 說著,他又看向蔡翁義,道:“你們發現甘青尸首時,甘青穿的什么?” 蔡翁義神色仍是沒有波瀾,語氣就如同沒有生機的一根線,毫無起伏:“白色里衣,他的外衣不見了?!?/br> “那你們可曾調查過,甘青當日穿的什么外衣?” 林楓繼續問道。 蔡翁義道:“詢問過當日與甘青同行的韓成林,韓成林說甘青當日穿的是灰色麻衣?!?/br> 林楓問道:“只問了韓成林,沒從其他人那里求證?” 蔡翁義說道:“問過甘青娘親,但他娘親說甘青是瞞著她偷偷走的,她不知道甘青穿了什么?!?/br> 林楓點了點頭,算是解了疑惑。 周正見狀,便說道:“林寺丞你看,連衣服都一模一樣,這下總該沒問題了吧?” “一模一樣……” 林楓呵笑一聲,看向臉色緊張的韓成林,道:“你再說一遍,甘青當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韓成林低著頭,十分緊張,似乎不敢去看林楓的雙眼,道:“灰色麻衣?!?/br> “真的是灰色麻衣?” “真的是……” “你說謊!” 林楓陡然提高音調,直接上前一步,瞬間撞到了韓成林,將韓成林撞的一個趔趄,韓成林忙穩住身體,這才沒有坐到地上。 他慌忙抬起頭,直接就與一雙漆黑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對視,被這雙眼眸一看,韓成林只覺得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一般。 他心中駭然,連忙低下了頭,移開了視線。 林楓將韓成林的表現收歸眼底,他冷聲道:“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韓成林,你再說一遍,當日甘青究竟穿的什么衣服?” 韓成林不斷咽著吐沫,緊張道:“就是,就是灰色麻衣!” “很好,怪不得蔡翁義要對你用刑,你嘴是真的硬!” 林楓冷笑一聲,不再看韓成林,而是看向趙明路,道:“將至,你昨日向我說過甘青的家庭情況,你再說一遍,讓大家都聽聽?!?/br> 趙明路眸光微閃,頓時明白了林楓的意思,他笑著看向眾人,道:“韓成林與甘青想要投奔韓成林的叔父,在出發之前,曾經給他叔父去過信,所以他叔父知曉甘青的情況?!?/br> “我問過他叔父,他叔父說甘青的娘親望子成龍,哪怕家貧,也會竭盡全力的去給甘青創造一個好的讀書環境,且甘青的娘親很有眼界,知曉人脈的重要性?!?/br> “經常鼓勵甘青與其他讀書人交流,并且為了讓甘青在外面不會被其他讀書人瞧不起,他娘親即便再辛苦,自己吃穿再差,也會讓甘青在穿著,在吃飯上,與其他讀書人一樣?!?/br> 聽到這里,林楓開口道:“大家也聽到了,甘青的娘親對甘青,那是真的竭盡全力,自己即便再累再苦,也要為甘青創造最好的讀書和交友環境?!?/br> “吃穿用度,一點都不比其他讀書人差!也就是說……” 林楓看向韓成林,淡淡道:“甘青在穿上,應該完全是讀書人的打扮!他娘親竭盡全力,就是不希望甘青在其他讀書人那里丟臉?!?/br> “所以,甘青的衣服,肯定都是讀書人慣穿的長袍,而不可能是什么農夫雇工穿的那種灰色麻衣?!?/br> 韓成林聞言,瞳孔頓時一縮,表情瞬間慌亂了起來。 周正皺眉道:“一件衣服罷了,也許他也有簡單的普通衣服呢?” 林楓緩緩道:“周刺史說的沒錯,所以本官專門拜托孫郎中,讓其派人親自前往甘青家中,向其娘親詢問?!?/br> “而結果……正如本官所言!” 林楓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道:“這是由其他人代筆,甘青娘親親手畫押的證詞……甘青娘親說,她要給甘青制造完全不輸給其他讀書人的環境,不讓甘青會因家庭出身而自卑,所以甘青的一切,都是按照讀書人的標準配置的?!?/br> “因此,甘青的衣服,全是讀書人的長袍,沒有任何所謂的灰色麻衣!” 他看向蔡翁義:“當時你們詢問的是甘青穿的什么,并未問及甘青都有什么衣服,因此忽視了這些?!?/br> “也就是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不宜深夜舟車勞頓,否則本官就讓人將她帶來了……但即便她不來,這份供詞也能證明一切!” 林楓雙眼漆黑明亮,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他看向周正,淡淡道:“若是周刺史不信,自可以后見她,再行確認……本官的所有證據,都經得起推敲與調查!” 周正眉毛抖了一下,臉色沉了幾分,沉聲道:“本官自然相信林寺丞不會欺騙本官!” 林楓笑了笑,他扭頭看向韓成林,道:“甘青就沒有所謂的灰色麻衣,可你卻說他穿著灰色麻衣,韓成林……” 林楓厲聲道:“你還說你沒有說謊???”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韓成林手腳冰涼,滿頭大汗,他目光瘋狂閃爍,忽然道:“我記錯了……” 他忙道:“他一開始的確穿的讀書人長袍,可我告訴他,我們是要去給人干活的,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態度,要換上最普通的灰色麻衣才行,這樣才能顯出我們的誠心?!?/br> “所以,所以他在路上買了一件麻衣,這才換了上去?!?/br> 林楓看著他:“買了一件麻衣?在哪買的?” “縣城內的一個衣鋪,我可以告訴你具體是哪個衣鋪?!表n成林忙道。 林楓搖了搖頭:“五個多月過去了,衣鋪每天都有那么多人進出,伙計怎么可能記得五個月之前是否賣出去一件麻衣?” 韓成林一聽,當即抬起頭,道:“可這就是事實!” “事實?” 林楓看著韓成林,說道:“說起衣服,我們先不說甘青的,先說說你韓成林的衣服!” “我……我怎么了?” 林楓看著他,道:“你一共帶了幾件衣服去商州?” “五……” 韓成林剛開口,便忙道:“不是,我帶了四件衣服?!?/br> “四件?算你身上穿的?” “是,算我身上穿的一共四件?!?/br> 林楓看向趙明路,趙明路見狀,直接從人群里拽出一人,道:“你的侄子這幾個月,一共穿了幾件衣服?” 這人就是韓成林的叔父,他想了想,說道:“好像就是四件來回換,我還問他要不要給他買幾件,他說留著錢想要買書,就沒有買新的衣服?!?/br> 林楓點頭道:“你果然是帶了四件衣服去的商州,可是……” 忽然間,他話音一轉,又從懷里取出了一張紙,道:“我昨日也拜托孫郎中去了一趟你的家里,向你家人詢問你五個月前出發前往商州時,帶了幾件衣服?!?/br> “你的家人說你把所有衣服都帶走了,而家里窮,你全身上下只有五套衣服?!?/br> “也就是說……” 林楓雙眼銳利的宛若刀子,直勾勾的盯著韓成林:“你離開的時候,算上你身上穿的,你一共是有五件衣服的!” “可你到了商州后,卻只剩下了四件!” “請問……少的那一件衣服哪里去了?你又為何要欺騙本官,說你只帶了四件衣服???” 韓成林霎時間臉色雪白,他全身冷汗直冒,身體都在明顯發抖。 那表情,就仿佛是被戳穿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而無比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