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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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的話雖然多,心的確挺靜的?!?/br> “季卷,”他的胸腔往下一塌,仍閉著眼,從唇縫擠出聲音道:“我還未下聘?!?/br> 他的神色似在按捺什么。按捺情緒,按捺沖動,首要的是按捺睜眼的本能。 人在按捺欲求的時候,就難以按捺皮下血液奔流,令季卷能夠欣賞到一點薄紅自顴骨燒遍他袒露肌膚,徑直沒入掖緊的里衣領口。她仔細瞧著,故作納悶道:“怎么,就算只是朋友,也可以留人借宿一晚吧,有什么是下聘之后才能做的?” 蘇夢枕不答他不愛答的問題。他眼球在眼瞼下轉動,閉目中仍回避與她視線交集,快要按捺不住之時季卷忽然輕笑,抬手用掌風吹滅燈燭,和衣在他旁邊躺下。 黑暗并不能隔絕她的清明視線,因而她可以輕易看見蘇夢枕緩緩從胸中壓出一口濁氣。那模樣實在小心翼翼,也相當嚴肅,因嚴肅顯出幾分滑稽的可愛,叫她更想逗弄兩句。 季卷轉開腦袋,直視著房頂,故作不經意道:“對了。忘了和你說,我睡相很差,夜間要是亂動,打攪你睡眠,固非所愿?!?/br> 她說完便細聽,聽不見任何回應。蘇夢枕一動不動躺在她身邊,連呼吸聲都停了,這回徹徹底底像一具打算埋回土里的尸體,尸體自然聽不懂活人言語。 次日醒時,她居然規規矩矩,維持了入睡時的平躺姿勢,只是刻意隔出的一點間隔沒了,左肩貼著右肩,手臂并著手臂。蘇夢枕在她身邊,冰冷僵硬的身體也回歸溫暖柔軟,呼吸均勻,似兀自未醒。蘇夢枕睡著時既無防備也無攻擊性,瘦削一條掛在床沿,病氣覆蓋住他的急迫,使他更像個氣力不濟的尋常病人。季卷枕起腦袋,安靜瞧著他,忽狐疑開口:“你是不是已醒了?” 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露出破綻的人合著眼道:“我早就醒了?!?/br> “醒了還裝睡?” “我不想醒?!?/br> “這么孩子氣的話真不像蘇公子會說的?!?/br> “如果你的現實總是慘淡,唯夢里還有幾分顏色,”蘇夢枕仍閉著眼道,“忽有一日彼此顛倒,也絕不敢輕易清醒?!?/br> 季卷笑問:“哪有人不想多幸福一點,非這么留戀慘淡?” “痛苦不會作偽,幸福會?!?/br> 季卷終于明白他這近乎自苦的生活環境是出于什么目的了。她搖一搖頭,意識到蘇夢枕看不見,又停住動作,靠到他張目可及處,輕聲道:“幸福會作偽,但我不會?!?/br> 蘇夢枕眉睫微動,睜眼來尋她。不需他動作,因她本就貼在他眼前,笑意溫柔。 他喃喃道:“到夢醒以前,你不可叫醒我?!?/br> 季卷笑。她有些遺憾把自己訓練出了常掛微笑的習慣,以至于此時沒法將心中情緒只用一個笑傳遞給他。 或許已用別的方式傳遞給他,因蘇夢枕忽抬手抹平了里衣褶皺,在她大惑不解之際,將她端正地按進他懷里。 患有肺疾的病人的胸音總是嘈雜難聽的,好在另一道沉重的震動聲壓過了肺腑摩擦的玻璃音,血液被沉重泵出,guntang擊在季卷耳膜上。她趴臥在蘇夢枕胸前,嗅聞衣襟上沾染的藥草苦味,難得不想掌握主動,懶懶道:“我不也在與你一道做夢嗎?” 蘇夢枕不答。他只做了一件事:收緊雙臂,將季卷更深,更用力按在他懷中。 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與青田幫的少幫主在自己領地內都是公認的工作狂。具體體現在往往天還沒亮,兩人已經結束晨練催促起下屬交付工作。但今日他們齊齊放松了點繃緊的弦,做他們平時最不愿做的,腦袋空空,虛擲時光的那類人。 季卷神游物外,直到身下胸膛起伏逐漸急促,蘇夢枕側過頭,竭力在忍打破氣氛的咳嗽,才撐起手臂,翻身下床,同時聽他忍受不住地發出一連串嗆咳。 這咳嗽細聽實在殘忍,更殘忍是他視之如常的態度,就像他昨天輕松與她談身后事。季卷大部分時候都保持樂觀主義的態度,總相信有機會解決他的病,首先應當他自己更珍惜些自己的性命。 因此等蘇夢枕好不容易咳完,哮喘樣急息著站起身,便見到季卷臉上又一次漾出假笑。 季卷笑道:“我得走了,我可相當忙碌。剩下這幾天我還有很多人要見,很多事要談?!?/br> 蘇夢枕正要頷首,聽她語氣輕柔,笑意盈盈地又補充:“所以你要談訂婚,只能與丁伯凌姨商辦,我的時間表里可排不開聽你安排遺產繼承的空當。你最好同他倆仔細地談,談完近秋,你再留他們賞菊,我會相當滿意?!?/br> 蘇夢枕顳肌抽動,盯著她看一會,又忍不住,咳嗽著問:“你不高興?!?/br> 他這句話說得茫然,頗有些不明白何以惹她不快的無辜。 季卷看看他,先提起另一樁正事:“我聽說你要與六分半堂一道,籌集上萬江湖中有志之士從征?!?/br> 蘇夢枕道:“還需要時間。今年立冬以前可以北上?!?/br> “雖然都是武林中人,隊伍魚龍混雜,各有打算,要想壓服這么支隊伍發揮戰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誰是指揮?” 蘇夢枕眸中有兩點寒焰閃爍,對著季卷明知故問的提問答:“是我?!?/br> 季卷于是笑了一下。她忽伸手將他散亂的鬢發掖至耳后,手指隨之停在他面側,道:“那我有一個問題要留給你,等下回北地相見,我只想聽到一個我愿意聽的回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