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節
面對慕容垂,曹律根本就沒有什么敢戰的心思,面對幾乎一統北方的燕國,他也沒有什么反抗的心思。 但投降慕容垂,那是萬萬不行的,他不僅僅要保住性命,他還要榮華富貴。 他是曹氏的宗親,真要是投降了慕容垂,就算是慕容垂講規矩不殺他,但之后肯定是圈禁起來,那他還不如就在蜀中享受幾年再說。 思來想去,還是得和梁國聯系,梁國一直以來都在和他談,只不過世上的局勢一日三變,導致每次到了關鍵的時候,就難以達成條件。 而現在毋庸置疑是最好的時候,梁國擔心蜀中被慕容垂奪取,那對于梁國來說,毋庸置疑是極大的地理層面的災難,將始終有一把刀會懸在梁國的頭上。 所以梁國即便是花費很大的代價,也必須要保證蜀中的安全。 而對于曹律來說,他本來是覺得,即便是自己不投降梁國,梁國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也會給自己幫忙去抵御慕容垂的進攻,但漢國這么快就滅亡,再聯想到魏國的突然滅亡。 他突然領會到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草臺班子的道理。 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到底有多么的廢物,到底有多么的無能,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 一言以蔽之,rou食者鄙! 他們的所謂強大大部分的原因都是掌握著大量的資源和訊息,能夠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但因為太過無能,即便是了解了那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依舊無法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甚至在許多的方面連普通人都不如。 在漢國上千萬的人口中,敢于赴死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但坐在皇位上的卻不是這十萬八萬人,而是一個平日里只知道享樂,臨到的時候連一死的勇氣都沒有的廢物。 在漢國中,比皇帝更適合當皇帝的人有千千萬萬,但最終卻是他當皇帝,而老百姓還以為皇帝有多么的了不起,這實在是太過于可笑。 只有讀過書的人才能了解到皇帝是多么的無能,所以大多數的士人從內心深處是看不上皇帝的。 萬一,梁國的統治者突然抽風,或者內部有什么分歧,不愿意支援蜀中,那他豈不是只能在這里等死? 思來想去,曹律覺得自己不能待在蜀中,這個面對慕容垂的前線實在是太過于危險,等到兵亂到了成都的時候,他這一家還不知道會怎么死。 自古以來避亂都是往南方避亂,尤其是古越地,現在的會稽郡,那里山多水多,風景好,兵亂基本上到不了那里。 就算是以后南朝梁國或者不知道未來哪個國家滅亡,基本上打下建業和姑蘇,就停止了,剩下的地方傳檄而定,曹氏藏在會稽很是安全。 這么一想,曹律覺得簡直完美,于是連忙聯系鎮守建業的洛顯之,從成都出發的船只,順著長江而下,一日千里,那速度宛如離弦之箭,到達了建業,然后送來了這個消息。 洛顯之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福從天上來,之前費盡心思想要做成的事情,現在竟然直接送了過來,這可實在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而且曹律的歸附是直接把蜀中獻出來,他自己都不在蜀中待,即便是洛顯之也想不到比這個更好的結果。 蕭衍直接拍板,只要曹律真的愿意讓出蜀中,那他就將曹律封為會稽郡公,讓他在會稽享受山水之樂,榮華富貴。 慕容垂是絕對想不到,自己對蜀中的軍事壓力,竟然會讓曹律做出這樣的選擇。 這件蜀中歸附的大事,震驚了整個梁國以及天下人,梁國頓時聲威大振,蕭衍借著這件事改元。 基本上有識之士都能夠看得出來,梁國得到蜀中之后,北方的勢力再想要攻取南方就很難了。 不是因為南朝的實力有多強,而是北方完全找不到訓練水軍的地方了,整條長江都被南朝奪取之后,北朝的騎兵就算是再強,也不可能在水道縱橫的淮泗有什么作為。 即便是敢戰士和神廟軍這種強軍,到了南方也得下馬上船。 而且南方如果是一體的話,就如同一個難以下口的烏龜,蜀中有多么的易守難攻就不說了,一路向東而去,守住襄陽,這一座城就能夠頂得上數十萬大軍。 可以說,如果南朝政局穩定的話,北朝想要攻破南朝,基本上就是做夢,南朝只要有十萬軍隊,北朝就算是百萬大軍也只能徒呼奈何。 曹律的歸屬,對天下局勢的影響幾乎是顛覆性的,直接奠定了南北二朝的鼎力之勢,即南朝不可能攻破北朝,北朝也不可能攻破南朝,北方只能等南朝出錯。 殊不知,梁國也是這么想的。 …… 慕容恪已經許久沒有回到薊城,在軍隊沖過黃河后,他的行轅同樣到了黃河以南,他在這里指揮燕國和梁國碰撞,漢帝的搖擺的政策,讓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的軟弱和猶豫,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人選擇投降,有的人則赴死。 愿意赴死的人漸漸死盡了,選擇投降的人爭先恐后,燕國和梁國在不斷地兼并漢國的土地,甚至感覺這不算是戰爭,而是一個國家的崩潰。 從漢朝滅亡后,這種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次數太過于多了,士族就像是逆來順受的生物,無論是哪個軍閥過來,他們都能夠合作,進入諸國并立之后,改變了這種倒戈的風氣,但沒想到在現在的漢國中,竟然又見到了。 慕容恪打仗的這幾年,一邊打仗一邊安撫新得到的城池,以及去安排那些新進入燕國統治范圍的人口,他指揮作戰的時間都短了很多,大多數的時間反而是在接見那些本地的士人。 洛顯之同樣如此,他雖然坐鎮建業,但和蕭衍之間的聯系卻沒有一刻停止,南朝一直都在打壓士族,但那是因為南朝的士族太過于強橫,甚至已經影響到國家了。 北方士族沒有南朝士族這么夸張,畢竟氏族志這種東西是從南朝傳開來的,北朝從燕國進入中原以來,一直都有軍事貴族的傳統,這是和南朝截然不同的,漢國實際上也是如此,沒有門閥的基礎。 對南朝士族比較難以接受的點,對北朝士族來說,并不算是什么,甚至北朝士族還反過來學習了南朝士族門閥的“先進”經驗,這一波相互之間的融合,可以說是倒反天罡了。 …… “陛下,探子來報,慕容恪的身體出問題了,反噬已經顯現,一年之內,他必死,這是我們的機會?!?/br> 這是洛顯之送給蕭衍的信件,無人知曉?!?/br> “咳?!?/br> 白布上鮮紅的血跡,是那么的刺眼,慕容恪將手中的白布蓋下,他時不時咳血,漸漸已經習慣。 慕容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之前披肝瀝膽的工作,不算是什么,但從洛水之誓后,他就常常感覺到力不從心,在數月前,他第一次將血咳出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了。 醫者對他說需要休息,但燕國和梁國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對漢國最后的收尾戰爭,以及對新奪取土地的安撫,讓他根本就不可能休息。 況且慕容恪知道自己這是洛水之誓的反噬,他不覺得這能夠治得好。 他望著北方的黃河,以及南方的梁國,決定去做自己最后幾件事。 …… 這是洛顯之和慕容恪的第二次見面。 慕容恪之所以不和蕭衍見面,這自然是因為外交原則,南北二朝并立,慕容恪雖然身份高,但卻不如蕭衍,如果見到蕭衍他就要行禮,對于談判而言,這自然是不行的。 洛顯之現在身份是三公,身份和慕容恪相匹配,最重要的是,兩人都能夠代表兩國的意思。 此番已經不再是黃河之上,而是青兗之間。 洛顯之笑著說道:“大王,許久未見,你風采依舊?!?/br> 慕容恪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將咳嗽的那股折磨人的癢意克制下去,他臉上帶著一些胭脂,讓自己看起來臉色紅潤正常一些,今天的他完全就像是個正常人,他輕聲道:“郡公才是風采依舊,時間不曾在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跡?!?/br> 寒暄一番后,洛顯之問道:“不知道大王此番邀請本公來此,商議停戰是何意?” 慕容恪正色道:“漢國覆滅,現在我二國在青兗上亂戰,貴國不是我大燕對手,再這么下去,貴國將會失去兗州,與其如此不如你我兩國直接休戰,就按照青兗劃界,而后各自安定,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在青州和兗州這種大塊大塊的平原上,梁國當然不是燕國的對手,蕭衍和慕容垂交過兩次手,都是以蕭衍的失敗而告終,不過損失不太大。 慕容恪提出這個建議的原因很簡單,他擔心自己的身體撐不住,其他人萬一不是蕭衍的對手,一旦將青州也失去,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他還想要回一趟薊城,不想直接死在這里,他還有很多話要和皇帝說,要對皇帝交待,馬革裹尸雖然是最壯烈的,但他不能,他身上還背著極重的責任。 洛顯之之所以會出現這里,是因為他也想要停戰,現在看起來能把慕容恪拖死在這里,但等到慕容恪死了,再進攻也可以,沒必要現在就和慕容恪在這里硬拼。 蕭衍第一次被灰頭土臉的打敗還有幾分不服,但第二次又被擊敗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同意了洛顯之說的,打不過慕容恪就熬死他。 但當然不能直接答應,雖然蕭衍在野戰上輸了兩次,但戰線上還是梁國占據優勢的,如果按照青兗劃界,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泰山分給誰,現在泰山大部分都在梁國手中。 現在慕容恪想要泰山,就是要梁國割地給他。 洛顯之是無所謂的,反正等慕容恪死了,梁國立刻就會發起戰爭,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泰山大部分在我梁國手中,乃是大梁兒郎浴血奮戰所得,這樣分給貴國,自然不行。 若是貴國愿意用洛陽以北的關隘來交換的話,我大梁愿意將手中的泰山交給貴國?!?/br> 洛陽有八關,守衛著洛陽的安全,但現在有的關隘在燕國手中,這就讓梁國很難受,現在的洛陽就是一個漏子,到處都漏風。 如果能趁這個機會將洛陽關隘拿回來,那可就太好了。 慕容恪思索了一下,拿下泰山,青州就穩妥了許多,而河洛雖然重要,但實際上并不是那么穩固,有河東在手,對河洛的威脅不會因為幾座關隘而變化。 換句話說,那些黃河渡口對燕國來說,本就不是什么適合渡河的地點,還是直接從河東進攻的好。 二人一拍即合,再次達成一致。 慕容恪最后問了一次,“郡公真的不愿意前往我燕國嗎?你這樣的英雄人物,應該策馬馳騁,而不是在南國的煙雨江南中蹉跎。 梁國想要以南伐北,除非整個北方都裂成一塊一塊的,只要北方的國家不多于兩個,梁國就不可能北伐成功,注定失敗的事情,為什么要去做呢?” 慕容恪的誠意很足,說的話也很對,只要北朝不亂,就算是僅僅憑借山東之力,南朝也北伐成功不了,洛顯之卻反問道:“這個問題應該問大王自己,為什么明知道會失敗,卻還是要做呢?” 說罷,洛顯之也不等慕容恪反應,就笑著作揖離開,雖然是敵人,但他對慕容恪還是頗有好感的,可惜不能共事。 慕容恪有些怔愣,不明白洛顯之在說什么。 燕國和梁國的軍隊遠遠分開撤軍,慕容恪先是在青州留下鎮守的人,然后率領著大軍返回黃河以北,將大軍安頓在鄴城,他帶著親兵先走,之后的大軍滿滿行軍,他則疾行先行趕往薊城。 遙想上次拋下大軍獨自進薊城,還是從河東返回,他著一身最重要的兩次戰役,最后都是一樣的結果,讓慕容恪有些感慨。 …… 燕國的皇宮竟然這么多代帝王的修繕,已經漸漸有了一個皇宮的模樣,雖然還遠遠不如洛陽和長安,但比之奉高倒是一點不差。 而且燕國的皇宮帶著燕國所特有的那種粗糲,那是從遼東帶回來的東西,這么多年來,雖然大多數人已經忘記了遼東曾經的苦難,但那些源源不斷涌入燕國的遼東胡人,還是能讓燕人直到,當初的老祖宗們過得是什么日子。 慕容恪在燕國有特殊的禮遇,皇帝曾經給了他可以在皇宮中乘坐車輦的待遇,但慕容恪從來都不使用,但此次他乘坐著車輦進了皇宮。 因為他愈發感覺無力,皇宮很大,臺階很多,他不想倒在路上。 在他的前后左右都是抬著他的禁衛將士,這些在外人眼中都屬于貴人級別的人,卻如同牛馬一樣的抬舉著他,心甘情愿。 慕容恪感覺自己許久都未曾見過皇帝了。 皇帝正處于長個子的年紀,和前些年已經很不同。 他的長相很是秀氣,整個慕容氏的長相都帶著些許的秀氣,幾乎個個都是美男子和美女,皇帝也不例外。 他對慕容恪的感情和態度一變再變,他時常在想,如果慕容恪是自己的父親那該有多好,那就不會有現在這么多的事。 皇帝還是迎上前來,帶著懷念的感慨道:“王叔,朕時常想念你,這些年你在外征戰辛苦,如今你回來,朕就放心了?!?/br> 太后自然在旁邊,她厭惡慕容恪,但每逢慕容恪出現的場合,她都幾乎在場,總愛和慕容恪爭鋒相對,慕容恪想要說話,然后重重吐出一口血。 皇帝一下子驚住了,而后顫抖起來說道:“王叔,你這是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快去叫太醫!” 慕容恪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說道:“陛下,不必了,臣這不是病,而是命,臣這樣的卑賤之人卻發下洛水誓,落得現在這個下場,實在是咎由自取。 臣這么著急的趕回來,就是擔心哪一天就直接一命嗚呼,不能再見到陛下之顏?!?/br> 洛水誓! 沒人注意到皇帝身邊的太后同樣在顫抖,恐懼,她沒想到洛水誓的反噬竟然會這么嚴重,竟然直接把慕容恪搞成這個樣子,正值壯年竟然就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慕容恪怎么能死呢? 這是現在太后腦中的唯一想法,慕容恪死了,那之后誰來打仗,誰來壓制慕容垂那只猛虎,她剛剛將慕容垂放歸深山,還給了讓他能夠如虎添翼的東西,結果能夠壓制猛虎的慕容恪,竟然就這么快要死了?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都沒有想過慕容恪會死,而且還是死于洛水之誓的反噬,這簡直太過于荒謬。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