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節
在洛顯之來到建業前,自然是有尚書令的,但沒有做多久就被蕭衍撤掉,掌握尚書臺的是左右仆射,這是尚書令的副官,品級同樣不算是高,但權力很大,尤其是在沒有尚書令的時候,這兩個中層官職,幾乎相當于一小部分的丞相,能夠參與帝國最中樞的執行。 當然。 僅僅是參與。 在后漢朝,雖然摒棄了先漢那種實權三公九卿的制度,讓權力漸漸歸于臺部,造成尚書臺的權力大增。 但在三省六部制度沒有徹底實行的當下。 尚書左右仆射的官職還是太低了,低到基本上見不到皇帝,而政治中有一條鐵律,那就是權力的大小是根據是否靠近權力中心來決定的。 官職的大小只不過是權力的一部分,誰靠近權力的中心,誰就更有權力,這才是權力的本質,在某種程度上,皇帝身邊的宦官,都比大多數的三公權力大,在后漢時期,這種情況就愈發的明顯。 洛顯之的馬車停在尚書臺外,來來往往的吏員都帶著好奇的眼神望來,門口的衛士想要阻攔,洛顯之的家臣取出旨意,“尚書令履職,何人敢攔?” 尚書令? 洛顯之! 場中頓時陷入詭異的安靜,而后便是嘈雜,幾乎瞬間,就有數人滿臉奉承笑意的迎上來,鞠躬作揖道:“洛令君,臺中同僚,等您許久了?!?/br> “尚書令空置許久,現在終于迎來了能夠鎮守它的人,這是所有尚書臺官吏的榮幸?!?/br> “郡公,今日卑職起床時,就聽到有喜鵲在鳴叫,還不知道有何喜事,現在知道了原來是您要來上任,果真是大喜事啊?!?/br> 一道道聲音傳入洛顯之的耳朵,看的不少人瞠目結舌,這幾天不是在建業城中,很多人都反對洛顯之擔任尚書令嗎? 尚書臺中明明多有不滿之聲,說洛顯之是高門大閥的子弟,從來沒有擔任過什么官職,不去擔任那些清貴的職務,不去編修史籍,竟然來尚書臺,這里都是俗務,都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大事,一個初出茅廬還未曾加冠的權貴子弟,就算是洛氏,又怎么可能能做的好? 當時附和的人可實在是不少。 怎么現在竟然是這幅模樣? 尤其是最后那個說喜鵲叫的,真是無恥,現在這個季節哪里有喜鵲? 為了巴結這位,簡直就連臉都不要了。 若是這些人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只怕要笑掉大牙,官場上不就是如此。 遠的呂氏就不提了。 就說如今在江東位列第一等的謝氏,如果不是抱上了姑蘇文穆郡公的大腿,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從二流士族躍遷到現在的地步。 要知道當初和謝氏差不多的士族,還都在二流里面掙扎呢。 現在洛顯之就像是沒事人一樣的來到了尚書臺,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那就是皇帝根本就不在乎反對,他就像是信任洛有之那樣的信任洛顯之,那洛顯之遲早能位極人臣,這不趕緊抱大腿,難道還要對抗嗎? 而且你們這些人就是嫉妒,嫉妒我們有資格能抱洛氏大腿,你們這些人怕是都心虛的要死吧! 洛氏挑下屬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接受的,洛氏這種家族,對名聲的要求很高,就算是各方面差點,但是不能犯下什么事,尤其是那種沒品的欺男霸女,為禍鄉里,這種事是絕對不行的,洛氏可能會親自動手,清理門戶。 洛顯之望著眼前這一幕,微微笑著。 什么叫做大勢,這就是大勢,他只要站在這里,就能夠匯聚許多人心,這種勢,是自洛楚坐斷江東以來,數十年間聚集起來的。 在這片土地上,曾經有吳郡六姓,曾經有襄陽四姓,曾經有九大門閥。 這里曾經是吳國,曾經是楚國,現在是梁國。 但其中只有一家始終屹立在最頂端,那就是洛氏。 曾主政江東,成一時之雄。 曾名列氏族志江左第一,獨列一頁,蓋亞諸家。 曾為相十八載,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執掌國朝,位列萬人之上,人稱洛半朝。 而現在,我只不過擔任一個尚書令,過分嗎? 人站在泰山前,才能見到泰山的巍峨。 人站在大海前,才能感受到大海的浩瀚。 人站在深淵前,才能知曉深淵的幽遠。 他們見到洛顯之,才感覺自己的想法或許有些不對,聽說洛氏和親眼見到是完全不同的。 聽說時,有無數的言語慷慨激昂。 真正見到時,卻只能感慨,知道了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作為文穆郡公門下牛馬走。 洛顯之禮貌的向眾人回禮,他雖然是個很怪異的人,但種種禮儀是絕對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的,在眾人簇擁下,他往尚書臺而去,走進府衙內,更多的官員迎上來,門外的事情已經傳到了里面。 無論是在尚書臺下的哪個部門做事,面對臺中最高長官的上任都要來見過一面,這種時刻,來了沒什么,或許記不住你的名字,但是如果沒來,那定然就會被記住了。 洛顯之笑意盈盈的來到堂中,施施然坐下,除了最基層的胥吏外,基本上能夠到來的尚書臺的官員都已經到來,作為權責最重的機構,這里的官員數量極多,抬頭望去烏泱泱一群人。 洛顯之清理一番喉嚨后,朗聲道:“諸位同僚,蒙皇帝陛下恩典,本公得以擔任尚書令之職,本公誠惶誠恐,唯恐不能使陛下安心,唯恐不能使大梁興盛,唯恐不能使百姓安康啊。 今日見得諸位同僚,本公很是欣喜,諸位同僚無甚疲態,看來是對尚書臺事務熟悉,日后想必有諸位同僚幫襯,本公能順利使之見世。 不知左右仆射何在?” “郡公,卑職在!” 左右仆射聽到洛顯之點名,連忙走到最前,洛顯之微微瞇眼,“二位,你們是尚書臺的高官,本公初來乍到,日后還需要二位鼎力協助啊?!?/br> 在來尚書臺前,謝安就已經將尚書臺主要官員的資料都送到了洛顯之的府上,其中著重記載了誰是寒門出門,誰是哪家子弟。 尚書臺的門閥子弟不算特別多,因為尚書臺的工作算是濁流,不符合很多士族清貴的思路,越是尚書臺這種地方的工作,就越是容易出錯誤,對升遷不利。 尚書臺左仆射是寒門出身,是乘著洛有之打壓士族第一批乘勢而起的寒門。 右仆射則是士族出身,而且還是大族,僅僅比謝氏差一些,此刻面對洛顯之,心中不知道多緊張。 在面對上一任尚書令時,他相當的倨傲,現在卻裝作鵪鶉一般。 真可謂是一物降一物,洛氏降全部。 ———— 自氏族志頒行,江左漸興閥閱。 所謂:計本世高爵顯貴,數父祖風流有功,列先祖恢宏有德,以定閥閱高低。 江左人皆攀附,乃至有合譜之行。 公斥曰:“祖宗功業,使子孫富貴,天道也;祖宗恩德,使子孫萬世不頹,邪道也;何以用邪而棄天乎?”——《南史·姑蘇郡公世家》 第809章 如何斬斷所謂的千年世家? 洛顯之坐于堂上,其下圍著眾多的人,他不是這許多人中身量最高的,但其他人都垂著頭弓著腰,于是他看起來便是最高的那個人。 前來拜見他的人,如同溪流川流不息,一張張不同面孔帶著各異的表情,洛顯之大略記下,轉過頭又忘卻,直到眾人散去,只剩下不算很多的人。 洛顯之揉揉頭,所有人都望著他,目光中有討好和探究,他們比大多數人更明白洛顯之的分量。 洛顯之為今日已經做了準備,緩緩道:“漢光武帝因王莽亂政,虛置三公,權歸臺省,后漢百年,尚書臺權責欲重,列國以來,諸國俱以尚書臺為重,諸位名列臺省,想必知曉尚書臺的重要?!?/br> 尚書臺諸官都沉默,尚書臺在某種意義上,是最高政務機構,唯一的問題就是,級別低,尚書令也不過三品,而且尚書臺在宮外,中書省則在宮內,從職責上,尚書臺是給中書省辦事執行的機構。 洛顯之也不在意這些人沉默,反正這些人大多數也待不了兩年,尤其是不聽話的,基本上都會被調走。 他收起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道:“當今天下列國分立,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一統天下,陛下將尚書臺交到本公手中,這是對本公的信重,本公今日便給尚書臺諸位同僚,立下一些規矩。 本公執法甚嚴,嫉惡如仇,眼里揉不了沙子,尚書臺有六部二十四司,幾乎整個大梁所有的事務,都由我尚書臺官吏去執行。 本公知曉其中利害,知曉其中上下其手的空間,你們在往后,要盯緊自己的那一部、那一司,若是有什么事,落到本公耳中,那可就休怪本公無情了?!?/br> 這下尚書臺眾人終于互相對視想要說些什么了,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番話,這些人大概會認為這是新上任尚書令給他們這些下屬的下馬威,讓這些官吏不要小看自己。 但這句話從姑蘇洛氏的嘴里說出來,那就是事實! 那就代表著洛顯之真的要這么做。 洛氏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說留你一命就留你一命。 現在洛顯之說要從嚴整治尚書臺,那就是要真的盯著所有的官吏。 只不過是一番話,殿中的二十多人就已經感覺有些涼颼颼的,即便是沒有反過任何事的官吏也覺得一重沉沉的山,已經落到了頭頂,頗有種回到了姑蘇文穆郡公的時代。 姑蘇文穆郡公執掌梁國大政的時候,尚書省的尚書令和中書省的中書令,都要向他匯報工作,尤其是在蕭衍出外征戰時,除了皇宮里面的事之外,整個梁國沒有任何政務,是他不能管的。 洛有之的脾氣又暴躁,那個時候的官員活的可真是戰戰兢兢,即便知道洛有之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懲罰自己,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在官場上同理,面對強勢的長官,大多數人總是會選擇服從。 萬萬沒想到啊,洛有之死了兩年,剛過了兩年好日子,他兒子就來了,從一番話中,脾氣秉性簡直和他的丞相父親如出一轍。 一想到要在一個御下極嚴的長官下做事,幾乎瞬間就讓許多人感覺如坐針氈,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洛顯之自然將這些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這世上有蠢蛋就有聰明人,不同的人面對同樣的一番話,所給出的反應是不同的,洛顯之粗略一瞧,就能判斷出,這二十多人中,一半都是蠢蛋,另外一半是不是聰明人,還不確定。 這一半判定為蠢蛋的,都是對他剛才那一番話露出不太好神情的人,就算他們認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但依舊逃不過洛顯之的眼睛。 若洛有之真的是只知道壓榨下屬、只知道對下嚴厲的上官,他怎么可能在丞相位上一坐就是十八年,而且還能把梁國治理的井井有條,謝氏又怎么可能會這么積極的擁護洛顯之出山擔任尚書令。 別的不說,單單說謝氏能從二流士族一躍而起,謝安的能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洛有之愿意用自己的聲望和權力去助推謝氏一把,否則以謝氏的閥閱,想要名列上游,那還是有難度的。 須知士族閥閱不僅僅是看本世的官職高低,還要看父祖輩的功績,和祖先的功德,講究的是跟腳,不僅僅要你自己一個人有功勞,你的祖祖輩輩都要有功勞,至少查三代。 謝氏父祖輩有清名,但不夠,如果沒有洛有之推動,萬萬走不到現在的地步,畢竟在江東,到處都是高門大族。 遠的不提,南渡江東的蘭陵蕭和淮陰韓兩家,那可是四百年的大族,兩漢的五姓七望,而且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衰落過,最落魄的時候,都有列侯爵位和兩千石的官職,到了江東之后,依舊是最頂級的家族,甚至蓋亞江東士族一頭,蕭氏成了皇族,韓氏可還在,數遍江東門閥士族,除了姑蘇洛氏穩壓韓氏一頭,其余家族誰也不敢說這句話。 除了南渡的這些大族,還有曾經的江東六姓橋楚顧陸朱張和荊襄四氏黃龐蒯蔡,還有劉氏等,許多已經失勢,但畢竟有姻親故舊,依舊不能小覷,最差的也是二等士族。 至于當初跟隨豫章郡公洛楚的那些高官,周氏、魯氏、諸葛氏等,都依舊盤踞,太多了,這些人都是父祖輩,甚至太祖父輩就名動江左的,在氏族志上,占有無窮的優勢。 謝氏崛起的雖然快,但如果沒有洛有之抬舉,想要戰勝這些家族,可以說是做夢。 不獨獨一個謝氏,洛有之手下進入士族行列的不在少數,洛有之執法嚴格,但只是不讓他們撈偏門,真正該給的東西一樣不少。 洛有之知道的東西,洛顯之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他在這里說自己執法甚嚴,就是告訴這些官吏,不要用手中的權力去以權謀私,但他沒說要他們去過苦日子。 讓手中掌握著權力的官吏去過百姓那樣的苦日子,那是瘋了,就連素王在世都做不到。 堂中那些對洛顯之反應比較大的官吏,絕對想不到,自己只不過是皺了一下眉頭,就可能會失去現在的權位。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