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節
朕以為龍侍中的意見是對的,朕是百姓的君父,他們不能活下去,是朕這位皇帝的錯誤啊。 朕需要這樣的提議,諸位卿臣同樣可以提出。 朕還以為,關中受到災害的郡都應該免除這兩年的賦稅,讓他們知道,朝廷沒有忘記他們。 朕聽說士人對朕的近侍有一些誤會,這是不利于關系和睦的。素王在《王道》中說‘股肱大臣之間和睦,天下萬事都不憂心’,現在朕的近侍和臣子不和睦,這難道不是使君父痛心的事情嗎? 以后不能如此了! 就按照這些去公布,讓天下人都知道朕的意思?!?/br> 劉陽的意思很明顯,現在之所以會有這么多的災禍,肯定是有妖孽誕生,我這個當皇帝的可能有問題,你們這群公卿同樣跑不了,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天災是我們管不了的,但處理天災造成的后果卻是可以的,若是這個干不了,那就該滾蛋了。 皇帝這一道諭旨,一方面經過朝廷的官府去頒布,一方面經過繡衣直指直接去頒布,而且直接到流民聚集之地去頒布,達成的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至少立刻安撫了許多流民的情緒,使得百姓的注意力從皇室的身上轉移開。 招撫貧民進入皇室的土地之中耕作,這其實和羽林孤兒有些像,后世有所謂的皇莊,實際上就是一種人身依附的關系。 這些百姓的身份從大漢百姓轉變為皇帝的私人佃農,可以不走朝廷稅收而是直接進入皇帝的內庫之中。 即便不說和皇室之間的親近關系能帶來什么政治上的好處,僅僅賦稅上的差距都讓人心動不已,因為沒有官吏這些中間商在其中盤剝,就算是稅重幾倍,最后的結果依舊是皇莊賦稅輕,而且還沒有隨意攤牌的徭役。 這就是許多百姓寧愿成為豪族的佃戶,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也不愿意編戶齊民成為朝廷百姓的原因。 皇室威望的問題解決了,但是朝廷對洪水的處理卻出現了問題,因為朝廷經過連續的天災,實際上已經快要失去處理這場洪水的能力了。 正如皇帝詔書中所說的那樣,連續的天災讓百姓的臉上出現了菜色,實際上這正是因為朝廷糧食不夠。 朝廷的府庫總是要留下一部分備糧的,尤其是軍需倉。 萬一關東有叛亂,四邊的蠻夷進犯,結果朝廷沒有糧食為出征大軍準備,那可真就該死了。 這些年天災頻發,四夷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尤其是遼東大雪之后,那些曾經臣服于大漢的東胡系部落,時不時就與大漢激戰一番。 他們抱著能搶東西就搶東西,搶不到東西就消耗人口的心思,可謂是悍不畏死,這讓漢廷這邊頗有些苦不堪言。 一邊是百姓的命,一邊是朝廷的命,沒有對錯,那唯一所能夠做的就是激烈的火并! 朝廷將那些郡中的良家子挑選出來,尤其本是出身行伍的,曾經參加過征召的良家子,然后對剩下的非朝廷統戰對象嚴厲打擊,諸如地痞等被朝廷視為隱患的對象。 剛剛經歷過洪水的關中大地,很快就迎來了一波血水,朝廷派出的軍隊毫不猶豫的鎮壓,百姓的反抗很是激烈,但畢竟太弱了,很快就被著甲的朝廷士卒擊潰。 成建制的流民組織被打散之后,很快就在關中的山林之間聚集呼嘯,成為了一個流傳已久的職業——大盜! 俗稱土匪! 關中的土匪組織還不算是特別多,在關東之地,因為歷次的天災,加上豪強的土地兼并情況比較嚴重,山中大盜實在是太多了。 少的數百人,多的甚至有上萬人,這些人有的不事生產,只以搶掠為生,有的則在山間的小塊土地上種地,儼然一方獨立王國。 對這些人大漢朝廷諱莫如深,因為這會讓人想起,昔年大漢太祖高皇帝,同樣是率領著一群活不下去的人流亡在山中。 最后率領著那些普通的百姓出山起兵,覆滅了秦朝! 現在會是第二個秦朝嗎? 有識之士見到了天下的弊病,但同樣認為,如今的天下還沒有秦末的亂象,“戾帝劉旦時,關東有數百萬流民,那時大漢尚且未亡,現在流民雖廣,細細看去卻并不極多?!?/br> 這是人心的浮動。 有滿腔熱血的士子試圖去解決這個問題,然后很快就回到了土地兼并身上,人口與土地的矛盾。 古人只是受到歷史的局限而已,智慧是完全沒有區別的,土地兼并的壞處很清楚,各個學派的士子,開始鼓噪著解決土地兼并的問題。 甚至有激進的士子直接說道:“貧者不得活,秦亡之兆,戾帝暴政一人所為,土地兼并,天下所為! 戾帝之禍,孝宣可興!天下之禍,誰可救之?” ———— 關中不振,民縱利刃,上嘆曰:“《詩》曰: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何以天漢以刀兵相向?!?/br> 乃遣使問之,郡臣下吏進曰:“桀紂暴虐,民不堪其命,故縱刀兵以革新。 今陛下寬仁,竭誠盡力,仍不得活,此乃天亡也,非國家之罪?!?/br> 上默然,關中諸郡之間,寇盜蜂起,一如關東?!稘h書·悼帝本紀》 第533章 大丞相 關東也落下了一場雨,但恰到好處,滋潤著冀州諸郡國略有些干涸的土地。 在關中遭災的情況下,如果河北諸郡國再出現變故,那頃刻之間就是不可避免的天下大亂。 大概是最后一場秋雨,落在昭城斑駁的城墻上,有片片青苔附在上面。 當今洛氏家主是洛白的兒子洛宜。 他站在昭城最高的閣樓上,遠遠眺望著整座城池,即便不算被毀前的千年歲月,這里也已經是將近兩百年的河北中心,是當之無愧的文化中心和商業中心之一。 但即便是昭城,根據家族的測算,經商所帶來的利益同樣在不斷下降。 大漢一日不如一日,這是很多人都能夠看出來的,甚至那些身處此間的人,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吏,都能感受到天下變得不同了。 “良人,還在想關中鎮壓平亂之事嗎?” 洛宜的妻子走上來站在他的身邊,輕聲問道,她是洛宜的族妹。 洛宜望著淅瀝瀝的秋雨,感慨道:“良人,你知道當今這個天下和戾帝時有什么不同嗎?” 說完不等妻子回答就直接說道:“戾帝的時候,天下的形勢比現在還要危急,大漢的社稷甚至就要傾覆了,秦亡之禍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但那個時候,天下人都知道,為什么會如此,就是戾帝劉旦一項項暴虐的詔令,讓天下走到了崩潰的盡頭。 于是誅除了禍亂的獨夫,皇位上坐了一位圣主,天下就恢復了正常,但現在卻不是如此啊。 劉陽只是平庸,卻并沒有什么罪過,朝廷上袞袞諸公雖然說不上一心為國,但正常的朝廷運轉,沒有錯漏。 但天下還是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局面,如今天下有不少流民,地方官吏知道,朝廷諸公知道,皇帝知道,但都裝作不知道。 因為知道了就要負責,就要解決,但解決不了。 前些時日皇帝發下的詔令,他想做一些事情,盡力緩解一下現在的狀況,但一動手,就發現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面,就已經很不容易,于是他開始和稀泥。 這是為什么呢?” 他的妻子沉吟道:“是因為反對的力量太大了?是因為他在畏懼?” 洛宜輕聲道:“皇帝想要推行的變法改革有推行不下去的嗎? 平庸的人總有一種誤解啊。 他們以為變法和改革是解決一切弊政的靈藥。 改革總能成功,改革方向總是對的。 但家族有無數國家的經驗教訓,這兩點就沒有一點對的。 改革成功很難,改革方向也不總是正確。 改革成功需要君臣之間莫大的毅力和堅持,需要一往無前的精神,面對艱難不動搖。 改革方向的正確需要君主和臣子有極高的智慧,能夠根據現實情況及時的調整其中的政策?!?/br> 洛宜的妻子聞言立刻打斷了洛宜的話,疑惑道:“良人,你說的似乎在矛盾。 堅持和靈活怎么能同時出現? 一往無前和及時調整怎么能歸于一人身上? 一個人不可能既堅持政策的一以貫之,又堅持政策的及時調整,這是水火般的沖突!” 洛宜微微笑道:“這就是改革變法十改九死的原因,只有真正的既有天才般的智慧,又有無窮勇氣,能完全把握這兩者平衡的人,才能取得成功。 劉陽想要振作,但很快就放棄,這就是不自信的表現,他認為自己沒有那樣的天賦,在懷疑自己,不認為自己能制定正確的政策。 恰恰他還很清楚一點,胡亂變法對國家社稷的傷害遠遠超過了不變法,于是他沿襲著先帝們的政策,并不多加以改變,就造成了如今舉棋不定的局面?!?/br> 洛宜的妻子有些驚奇的望著自己的丈夫,奇道:“良人怎么會這么了解皇帝呢?” 洛宜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呢喃道:“劉陽想要做事,卻沒有才能,他對自己的親信雖然多有恩寵,但對他們的能力卻不信任。 大概只有洛氏能憑借著千年累世賢君名臣的威望得到他的信任了?!?/br> 洛宜的妻子聞言聲音略略提高了一些,驚訝問道:“良人,你不是說大漢天命晦暗不定,家族最好不要插手嗎?” 洛宜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最后只是一道聲音隨風飄散:“前些時日去了呂侯國,路上見到了一些流民。有一個小男孩很可愛。 有一個小女孩眼睛很大。 有一個婦人很瘦削。 不動用家族底蘊,憑借著雙手,想要做一些事情,這不是家族早就選好的道路嗎? 一場自上而下的改革,為夫也想看看,在沒有天命的加持下,家族能做到什么地步! 能不能如同先祖宣公一般,逆天改命,讓先祖素王都贊嘆?!?/br> 洛宜的妻子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驚道:“良人,自大漢建立以來,從來沒有昭公出仕的前例啊?!?/br> 洛宜擺擺手道:“家族之中以為夫受到的先祖庇佑最多,如今極有可能天發殺機,我不可能坐視家族子弟陷于危險之中,只有我親自出手。 況且,不一定要出仕大漢?!?/br> 一切都是猜測。 但洛氏畢竟是有神異的家族,隱隱約約之間感覺到天地似乎在改變,就像是昔年的邦周沉暮之時,這反而激發了洛宜的求勝之心。 當年先祖洛宣公逆天改命,他洛宜未必就做不到! 下一個王朝會是什么樣子? 會不會變得更好? 沒有人知道! 大漢內部生出了蛀蟲,但大腦卻還正常,醫治好一個生病的人,總好過殺死它,然后從血rou之中重新培養一個嬰兒強。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