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節
“還是先等待吧,田林剛死,現在是皇帝最警惕的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警惕,不要再激怒他,否則可能會誤傷我們?!?/br> “我贊同,這一段時間我們先不要見面,靜觀其變,等待機會,我不相信皇帝和洛氏之間真的能親密無間,父子之間尚且不行,何況君主和權臣家族這種利益交鋒的關系?!?/br> 一道道聲音依次響起,一行黑袍人從屋中四處分散離開,只剩下燈火輕微的噼里啪啦聲,燃燒了一會兒,然后熄滅,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 為了民間避諱簡單,劉病已給自己改名為劉詢。 他又成熟了幾分,徹底脫去了剛剛即位皇帝時的青澀,顧盼之間有貴氣和威嚴。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三年的時間足夠一個人完全改變,對劉詢來說,他的皇位已經徹底穩固,只要不同時得罪宗親外戚,文武群臣,搞到劉旦那種天下皆反的程度,沒有任何個人和集團可以動搖他的統治。 長樂宮中,劉詢手中握著一份奏章。 “伏惟陛下圣明萬達,遂有安康。 三載以來,中原無事,唯西域用兵五次,錢糧耗費靡多,廣袤中原之地尚且有許多需要耗費之處,供給西域實在入不敷出,況西域蠻荒之地,不可比中原之豐美?!?/br>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以為又是一份要朝廷減少西域支出的奏章,但是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自己擔任皇帝期間造成這么大面積的失土,而且通過西域商路收取的賦稅對朝廷來說很重要,還是遏制北方草原和西部諸羌的關鍵所在。 劉詢可沒有忘記匈奴前些年再次出現了蹤跡,其他方向的戰爭可以暫時放下,但是打匈奴絕不能停! “西域大都護無雙侯世,有萬夫不當之勇,允文允武,是不世出的將帥,他鎮守西域多年卻不能安定西域,臣對此是很疑惑的?!?/br> 洛世極少出現在中原,但是作為西域大都護,靖難時率領著西域河西十萬大軍東歸,對世人的震撼極大,甚至就連大宛東王和王太后都被他帶來了。 靖難結束之后,他回到了西域,依舊沒人能忘記那漫山遍野的河西西域騎兵,沒人能忘記騎槍如林如火,縱橫無敵。 同為靖難諸侯,劉詢對關東靖難諸侯是警惕之中帶著敬佩,但是對洛世卻是單純的警惕。 他不信任洛世,也不打算對洛世施恩,但是他信任昭城洛氏,相信昭公不會坐視洛世有辱門風,做下不忠之事,所以這些年依舊由洛世掌管西域。 沒想到現在有人質疑洛世,劉詢手一頓,第一反應就是構陷,然后迅速打開整個奏章,“臣冥思苦想,大漢在西域之地有一府一侯二王,一府一侯由無雙侯世掌管想必是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就是二王了。 烏孫王是您的叔父,對待朝廷一向恭謹,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大宛東王則不然啊,他身負罪孽,本該不見天日,擔任諸侯王以來不見功績,大宛數次叛亂都要都護府用兵,他這樣的人,怎么能名列劉氏諸王之列呢? 臣請陛下移之,改立新王,鎮守大宛?!?/br> 劉詢是萬萬沒想到,前面那么多字,竟然是為了后面這寥寥數語。 拐彎抹角,圖窮匕見! 竟然是要試圖廢掉大宛東王之位,要將大宛東王國除國,再立新王。 除國倒不罕見,但第一代諸侯王就除國,那就太罕見了,從流封建開始,就連造反都不會除國,而是裂國由子嗣繼承。 大宛東國,是原大宛國分割出的一個王國,大概有原大宛國五分之一的土地,十萬人口,這是西域都護府在大宛國投射力量的極限,是大宛國忍耐的極限,為了這五分之一的土地,洛世前前后后打了三次小型戰役。 這么關鍵的位置本來不會有人動心思,但問題在于,大宛東國的君主是戾帝劉旦的兒子! 政治極其不正確。 當年洛世第一次攻破大宛城后,學習洛無疾曾經獻樓蘭公主給劉徹,于是將大宛公主獻給了劉旦作為妃子,生下了皇子之后,就帶回到了西域封為大宛東王,大宛公主為王太后。 畢竟那個時候誰能料到劉旦后期竟然會被推翻。本來像大宛東王這種劉旦的兒子,靖難結束就會被清理掉,就像是其他兒子那樣被流放遠遠的,殺是不會殺的,但這個時代,本來夭折和早逝就多,萬一生病扛不住算命不好。 大宛東王還能留住王位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是劉旦和大宛公主的兒子,在目前的大漢朝,根本就沒有大漢皇帝的繼承權,就算是劉詢的近親屬死光,從偏遠宗支找一個繼承皇位,也不可能是他,這和考慮皇位時不考慮烏孫王是同樣的道理。 在劉旦做皇帝的時候,這當然是劣勢,但劉旦被推翻,這反而是大宛東王的活路所在。 第二則是洛世的原因,雖然洛世是靖難領袖之一,但他同時負責給劉旦的妻女提供政治庇護,大宛東王是模糊地帶,不過靖難諸侯都沒說話,于是就被忽略了過去,成了既定事實。 現在朝廷之中沒有了相關利益人,這個問題就被提了起來。 劉詢沉吟一番,他當然是想要去掉大宛東王王位的,但是西域的穩定更加重要。 關鍵是要試探一下無雙侯洛世的態度,看看過了這些年,他對大宛東王的態度改變沒有。 人都是會變得,洛氏子也不例外,洛世當初支持劉旦,后來反對劉旦,當初大宛東王年幼,洛世愿意提供政治庇護,或許現在大宛東王漸漸長大,就使洛世厭惡了。 想起洛世每歲的文書匯報,以及標準的進貢之物,劉詢沉聲道:“子孟,給無雙侯去信,不要提奏章的事情,詢問一下他對大宛局勢的看法?!?/br> 霍光身形一震,垂首應聲離開,望著霍光的背影,劉詢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什么,但是又完全沒有頭緒,他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似乎感覺有一雙陰暗的眼神在盯著自己。 霍光一步一步走出了殿中,即便在宮中無人處他依舊保持著恭謹的態度,但是心中卻有無限的風浪在翻滾。 “不行,必須提醒表叔,陛下想對大宛東王動手,唉,以表叔的性格肯定會反對,不知道陛下會怎么做?!?/br> 霍光心中暗自思索著,“上奏章的人是和大宛東王有仇嗎? 不可能啊,大宛東王是個透明人,沒人在乎他,那這封奏章是為了什么呢?” 霍光認為不可能有人無緣無故去找大宛東王這個透明人的事,這里面一定有事,大宛東王唯一牽扯的也就是西域商路的利益。 “西域商路?沖著表叔去的?” 霍光有些不敢置信,然后又搖了搖頭,自我否認道:“太明顯了,應該不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同時算計皇帝和洛氏,那可真是瘋了。 不管了,查了再說?!?/br> 霍光不再思索就要離開,突然一道略顯渾厚的聲音在霍光身后響起,“霍侍中,這是要到何處去?陛下召向進宮,現在可能面見嗎?” 霍光為人謹慎,朝廷的公卿百官名錄、聲音等都了然于胸,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大漢廷尉右監,刑律家魁首,聞名天下的高士,漢室宗親,皇帝眼前的紅人,劉向劉子政。 短短三年,從一個白身舉秀才,乘上了皇帝抬高宗親的東風,用深厚的刑律底蘊,破獲大案,糾察不法,得以接連升任,做了千石的右監,名副其實的朝廷大員,以大漢重內輕外,重中央輕郡國的政治習慣,外放甚至能做兩千石的官員。 不過以皇帝對劉子政的信重,以及他的能力和漢室宗親的身份,九卿中的廷尉才是他的追求,郡守國相都要差一等。 “子政公有禮,陛下正在處理奏章,君可使近侍通報?!?/br> 劉向道謝兩人作揖分開,走了兩步霍光突然轉身望向正往殿中走的劉向,喃喃道:“廷尉,如果由廷尉來查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一種震懾。 劉子政,他喜歡什么來著?” 霍光辦事一向穩妥,不曾出過錯,一封官方的信傳往了西域,一封私人的信則從冠軍侯府往西域而去。 ———— 世鎮西域,揚刀兵而以仁義,攻烏孫,殺其王而留妻女,伐大宛,踐王首而獻宗家,配以婚姻,遂使有福,又宣揚諸國,皆朝而贊之?!稘h書·無雙侯世家》 第480章 洛世的態度 西域大都護府。 洛世面無表情的負手憑欄眺望,目之盡頭有巍峨的雪山和廣袤的草原和農田。 草原之上無數優良的戰馬在奔騰,大都護府的土地上叮叮鐺鐺的聲音不絕于耳,那是鐵匠鋪傳來的修復兵器、甲胄和馬三件的聲音。 他是大漢西北的王,真正的主宰,但現在給他出難題的是天下的主宰,不動用神器的情況下,能和千年洛氏兩敗俱傷的主宰! 一雙玉臂從背后將他擁住,是洛世的妻子,劉旦的同胞meimei劉嬌,她溫言道:“良人,還是在憂慮皇帝的來信嗎?” 洛世沒說話,輕輕嗯了一聲。 劉嬌臉上閃過一起憂慮,將洛世的身子轉過來,認真的說道:“良人,你知道的,靖難已經…… 可一不可二,你只有一個選擇。 皇帝真是可恨啊,故意為難你?!?/br> 洛世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但是心中卻猶如明鏡。 在洛氏子中,他是極少數毀譽參半的人。 他起兵靖難是為天下,這算是一種大義滅親,但社會風尚其實是不提倡的,講究的是親親相隱。 大義滅親這種事情,無論古代還是現代,只要你做了,為你叫好的人很多,但贊揚完之后,卻會默默遠離你。 這就是人心,用腳投出來的票比用嘴更真實,洛世甚至不知道那些因他而活的人,會如何看待他。 “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br> 劉嬌的手拂過洛世的臉頰,有些心疼的說道:“不因為世人的贊譽和非議而改變自己的心態,那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你不是圣人,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所以不要讓自己再陷在漩渦之中了?!?/br> 劉詢對洛世的態度由此而來,他認為洛世是一個可以使用,但不能親近信任的臣子。 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是永遠光明的,尤其是劉詢踐行王霸道,說不準哪一件事情觸動了底線,刀兵就向內了。 洛世很清楚這些事情,所以大宛東王必須活著! 劉嬌認真說道:“皇帝是在試探,你必須委婉而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態度,大宛東王要安安穩穩的待在西域,否則你的名聲就岌岌可危了?!?/br> 名聲就岌岌可危了。 洛世挑起自己的一根華發,“我還能庇護他多久?” 劉嬌沉聲道:“不用多久,時間會抹平一切的,對大宛東王懷有惡意的人沒有那么多?!?/br> “咚咚咚?!?/br>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然后是侍女的聲音,“公子,大宛東國王太后求見?!?/br> 洛世和劉嬌對視一眼,心下一沉,猜到了她的來意,大宛東國是列國之一,在長安有使者,很有可能得到了這個消息。 前廳之中,大宛王太后端正坐著,大宛女子年幼時極美麗,不過一旦飲食控制不住,衰老發福都較快,相比較洛世第一次踏破大宛城時的艷麗模樣,王太后稍微發福了一些,看起來更加威嚴。 “君侯?!?/br> “王太后?!甭迨绖倓傋?,大宛王太后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急聲道:“君侯,長安傳來的消息是真的嗎? 當初靖難時,你說過的,這是唯一能保存大宛東國的辦法?!?/br> 大宛王太后和戾帝劉旦是純粹的rou體關系,沒什么感情,所以面對自己兒子的王位和劉旦的皇位,她果斷選擇了兒子的王位。 劉嬌作為一個母親知道怎么安撫她,直接沉聲道:“王太后,你在擔心什么? 這里是西域,不是長安,皇帝遠在萬里之外,大都護府就在你的面前。 誰是西域之主? 我的夫君才是西域之王,他說過保你,你就安心的坐著。 而且赤兒是我唯一還能看顧的侄子,他叫我一聲姑母,我會不管他嗎?”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