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天子完雖然頑劣,沒有圣王的氣象,但執政以來,難道有無辜剝奪過姬姓的宗國嗎? 現在天子蒙難,社稷動搖,諸姬再不團結起來,難不成要將邦周讓給外姓的諸侯嗎?” 這一番指責晉侯自然不能承認,否則傳出去,晉國日后如何自處,當即便道:“大宗正您是素王之后,執掌宗族日久,又侍奉天子多年,說的當然是金科玉律,但是這樣惡意的指責一位屢立功勛的諸侯難道是正確的嗎? 孤剛才只是激憤之下言語不當罷了。 自素王時起,我等姬姓諸侯若是作戰不利,不能盡心供奉天子,便會動輒被天子下詔呵斥,甚至奪爵除國。 我等曾經立下誓言,世世代代都恭順的對待大宗天子,雖然如此,難道天子就能隨意的做錯事情了嗎? 熊頓處于遠離洛邑王城的楚地,所以天子鑄下大錯之后,勤王大軍能夠及時的趕來救援天子,若是救援不及該怎么辦?” 晉侯言辭雖然激烈,但有心人能聽得出,他已經慫了,現在屬于以攻為守,給自己臺階下。 畢竟是宗支強藩,既然認慫,洛蘇也就不過分逼他太緊,況且晉侯說的也是有一些道理的,天子做錯事當然要有懲罰。 對于姬完的后續處理,洛蘇早就有腹稿,現在透漏給他們,安撫一下晉侯這一類人的情緒,倒也沒有什么關系,便對眾人說道:“天子禍國,當上惡謚,厲?!?/br> 嗯? 所有人,包括晉侯都齊刷刷的盯著洛蘇,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惡謚! 上一次惡謚的王還是殷商的亡國之君商紂王,現在洛蘇竟然決定給姬完一個惡謚。 但是仔細想想,姬完這一生,實在是乏善可陳,沒有半點功績,盡是荒唐之事。 最后還親征大敗,動搖社稷,橫死亂軍之中,實在是可笑至極。 這樣的王如果都不能謚一個惡謚的話,邦周謚號的公正性都要打一個問號。 眾人只是沒想到,一向維護天子權威,甚至被諸姬私底下戲稱為天子犬馬的洛蘇,竟然會給天子惡謚,甚至眾人還能聽出一絲絲的痛快之意。 這位太傅、大宗正、洛侯,侍奉天子多年的邦周重臣,對天子完似乎相當不滿! 晉侯心中已經沒有什么不滿,謚號是對一個人的蓋棺論定,給天子上惡謚,相當于徹底否定他這一生,這樣的懲罰已經可以略微償還他對邦周社稷造成的動蕩。 而且他從洛蘇的語氣中,隱隱能感覺到洛蘇恐怕不會簡簡單單就這樣放過姬完。 洛蘇通過這一場會議,敲打了諸如晉侯這種略有異動的姬姓諸侯,后續的姬姓諸侯也就翻不起浪來。 他又多次接見了其他的異姓諸侯。 那幾個除了宋公之外的,地位尊崇的二王三恪之國,他們實力雖然一般,但是的政治地位是很高的,能夠代表某一些諸侯的意見。 洛蘇安撫了他們,對他們恩威并施,在太廟之中盟誓,宣揚周天子天下共主的神圣性。 在洛蘇的不懈努力之下,這些從四面八方趕來勤王的數百支隊伍,終于暫時在勤王軍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直到這時,洛蘇才微微放下心來,這些諸侯帶來的軍隊實在是太多,整個洛邑周圍最多的時候,光是戰兵的數量就將近二十萬。 洛蘇每每夜中都輾轉反側,心中驚懼,擔心這些互不統屬的軍隊突然暴亂。 好在隨著他一一召見那些諸侯,這些軍隊在他的安排之下,已經紛紛向著洛邑之南的各地駐扎,代價就是王畿府庫中的錢糧在飛速消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與此同時,洛蘇還在召見那些直屬于王畿的附庸,這些附庸的主人很多都隨著姬完南征,如今生死不知,正處于極大的惶恐之中。 尤其是很多人的采邑都不是世襲的,而是天子賜予他們耕作,用土地的產出來獎勵他們的忠誠,相當于支付俸祿。 洛蘇安撫了他們,告知他們不論如何,戰敗的責任不會推到他們身上,所有的采邑都不會收回,如果戰死,可以由他們的嫡長子繼續為天子服役來繼承這些采邑。 這些邦周之中最低級的貴族心中大定,對洛蘇提出了服役要求踴躍響應,這些元士家族中的子弟都是從小訓練。 很快洛蘇就獲得了一批比較精銳的武士,又將府庫之中的甲胄取出裝備,洛邑中的王軍終于有了反抗暴動的實力。 洛蘇微微放下心來,開始安排太子息的外戚來訓練軍隊,由于姬完已經娶了姜姓呂氏的嫡女為王后,按照素王的禮制要求,太子息娶了來自媯姓陳氏的嫡女作為未來的王后,齊國還是嫁了一個貴女過來。 齊國實力已經很強了,如今齊姜更是成了太后,洛蘇自然要平衡一下齊國在王畿之中的勢力。 等到王畿中徹底穩定下來,洛蘇帶著總攝南征諸事的旨意,來到了雙方對峙的前線。 —— ———— 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暴慢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抖Y制·謚法解》 第17章 定亂 如今勤王大軍共分三路行軍,以晉侯統領五萬戰兵走伊水,向熊頓的西側迂回。 齊侯與宋公兩人率領大軍在熊頓北側與他正面對峙,而且還緩步逼近,關鍵是軍令一致,防止熊頓發揮出他最擅長的打短仗的本領。 第三路由鄭伯率領,主要任務是占據房、蔡之地,防止熊頓向東劫掠。 這些時日,諸侯聯軍與楚軍交戰了不少次,對楚兵的悍勇深有感受,尤其是熊頓本人,沒有人是他的一合之敵,甚至甲胄都沒用,他能直接把甲胄打的凹進去。 不過熊頓的處境依舊不太好,畢竟楚兵還是人少,而且這一戰收獲太大,楚兵都想要回國了,現在完全依靠著他崇高的威望鎮壓著。 這些時日,一車車的奴隸、財寶、糧食向著楚國運去,整個楚國的家底瞬間膨脹了一倍不止,僅僅姬完南征帶來的財富就有這么多,可想而知,洛邑王畿之中有多少財富。 洛蘇對雙方的形勢洞若觀火,他來到這里就是要趕緊結束目前這種對峙的狀態,維持目前龐大的勤王大軍對財政的壓力極大。 實際上,雖然勤王軍現在對楚軍形成了三面的合圍,但是楚軍只要愿意,隨時能夠直接順著漢水而下,現在漢水五城全都在熊頓的手里,他進可攻、退可守,戰略主動權完全握在他的手中。 洛蘇來到前線一刻時間也沒有耽擱,直接就派遣使者向楚軍提出,要與熊頓商議。 熊頓一直想與洛蘇見一面,這也是他不退兵的原因之一,兩人時隔多年,再次會面卻已是物是人非。 一縷清風拂面而來,兩人對向而坐,洛蘇沒有帶護衛,他有想過使用衛兵能不能擒下熊頓,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沒有必要,也沒有把握。 熊頓為洛蘇與自己滿滿斟了一爵酒,有些感慨的說道:“洛侯啊,寡人想見你很久了,至今還記得,洛邑之大,只有你一人稱贊寡人是‘邦周支柱,諸夏之光’,沒想到如今再見,你效忠的王卻死在了寡人手中?!?/br> 面對熊頓自稱寡人,洛蘇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他只是淡淡的說道:“楚子,由紀二人畏懼忠正之士清君側,所以挾持天子,導致天子崩于亂軍之中。你不是弒君之人,否則孤現在不是坐在這里,而是盡起大軍,與你決一死戰了?!?/br> 先將熊頓弒君的帽子摘出去,這場談判才能談下去,否則真的沒得談,弒君之仇如果不報,邦周的禮儀法度還怎么運行下去呢? “哈哈哈?!?/br> 熊頓開懷大笑,對于洛蘇稱呼他楚子也沒有絲毫惱怒,因為洛蘇是素王之后,維護制度幾乎是本能,“洛侯可真是一個妙人啊,只可惜你是素王之后,否則將你帶回楚國,寡人或許也能得到天命眷顧了?!?/br> 洛蘇望著大笑的熊頓,面上淡淡說道:“楚子,昨日之事不可追也,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孤到了此地,你就該退兵回楚地了?!?/br> 熊頓收起笑意,冷聲道:“洛侯所言狂妄,甚是可笑,寡人麾下十萬大軍,姬完小兒盡起邦周大軍也被寡人大敗,如今進取漢水之地,又占據申呂,三面齊出可直擊洛邑,你說退軍便退軍嗎?” 熊頓臉色變冷,洛蘇反倒笑了起來。 “誠如楚子所言,孤乃是素王之后啊,邦周社稷、天命歸屬,盡在孤的手中!” 他直直的望著熊頓身后波濤滾滾的江水,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楚子,你可知天意如刀,逆天之人,必被其責。 殷商六百年社稷也不能幸免,這申呂之地屬實是大好風光,可若是天降大雪,大河結冰,又當會如何呢?” 熊頓聽到洛蘇恐嚇之語,滿臉不以為意道:“洛侯真是奇思妙想,寡人出生入死,不信這些,如今六月時節,怎么可能……” 說著說著卻見到洛蘇依舊是一臉認真的神情,陡然回想起典籍之中記載的,當年素王東征時,向上天借來狂風的傳說,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直沖他的腦門。 若是天降大雪,河面結冰,楚軍將死無葬身之地! 熊頓渾身殺氣瞬間直升而起,他直直的盯著洛蘇,嗓中有些沙啞道:“洛侯想必是在與寡人玩笑,上天……” 洛蘇仿佛沒有感受到那幾乎實質化的殺氣,他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的笑意道:“楚子坐,嘗嘗這杯冰酒,孤來時特意到宗廟之中,向老祖宗求來的,在這個時月能喝上一杯,可是一件快事?!?/br> 老祖宗! 素王! “洛侯莫要玩笑,素王早在康王時便已薨了?!?/br> 熊頓說著,一邊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那杯酒,只覺刺骨生寒,定睛一看,竟然有厚厚的冰塊凝結在上面,亡魂皆冒,直接失魂落魄的跌坐下來,喃喃道:“素王,這就是天命庇佑嗎?” 望著洛蘇那張儒雅的臉,想著若是大雪降下,不知有多少楚軍能夠逃出生天。 熊頓心中不禁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先殺了洛蘇,再率軍與勤王聯軍拼一場,不枉他在這世上走一遭。 一看熊頓表情,洛蘇就知道熊頓心中估計已經在思考殺了自己,他本來也不打算將熊頓真的逼急,便再次取出一個酒爵,斟滿酒推過去,笑道:“楚子不必如此慌張,若是要將楚軍一網打盡,孤今日便不會坐在這里?!?/br> 已經心神俱震的熊頓聞言忙道:“洛侯有何教寡,不,教孤的?!?/br> 見到熊頓態度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洛蘇不禁感慨神器真是好用。 剛才他使用了一支老祖宗賜下的竹簽,在酒爵上凝上冰塊,加上先祖的威名事跡,以及邦周多年來矢志不渝的天命宣傳,瞬間就制服了熊頓。 實際上就算是真的用了六月雪,也不可能將一條大江凍住,最多是打擊楚軍的士氣,削弱一下楚軍的戰斗力罷了。 “楚子不要過于擔憂,你這些年雖然僭越稱王,但不過是在國中夸耀,孤知道你征討諸蠻時,依舊用周禮教化,這便是你的功績,也是如今孤在此地救你的原因。 當年孤的老祖素王大行封建,維護邦周的天命永存只是次要,實際上是為了夏君夷民,上天頒下諭令,但凡是太陽能夠照射到的地方,都要化作諸夏的樂土。 你是于諸夏有功勞的人,所以孤一直在緩和楚國與天子的關系,甚至愿意為你請封侯爵。 只是此次漢水之戰,你犯下大錯,往前的功績便一筆勾銷,孤且問你,愿意戴罪立功嗎?” 熊頓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能力,他現在只想將楚軍帶回楚國。 這些人隨著他出征,他不能讓他們都死在異國他鄉,便沉悶道:“洛侯還請直言吧,到了如今的境地,孤難道還能有其他選擇嗎?” 見到熊頓表態,洛蘇便將思考一路的對策紛紛道出:“楚子你要向洛邑上請罪書,其中要點明這幾點。 第一,僭越稱王只是激憤之語,你心中知曉自己沒有受命于天,所以未曾稱天子,現在愿意自去王號,臣服邦周,將先前俘虜的貴族放回。 第二,你起兵反抗天子,只是自持有大功于邦周,卻不得賞賜,沒想到天子被jian臣所害,就此山崩,你悲痛欲絕,自責歉疚,便獻上楚國珍寶作為天子陪葬,以示忠君之心。 第三,申呂之地你肯定占不住,五國之地,隨唐二地孤要收回來,派遣重臣建立侯國,這樣對你我都好,鄧、盧、鄀三地便留給你,否則你怕是無法和國內交待。 此次放你回去,務必奮進向前,先祖素王曾經說過,楚地向南,有三千里錦繡河山,你盡可取之,孤言盡于此,便如此罷?!?/br> 熊頓的心緒已經漸漸平復下來,見到洛侯還為自己考慮,便有些感動,向著洛蘇鄭重行禮道:“孤在此對著漢江立誓,洛侯在王畿一日,楚兵鋒便絕不向北,若是日后楚國后世君主有幸能前往中原,便讓他去洛侯冢前祭拜?!?/br> 兩人都知道,即使重新稱臣納貢,熊頓也與其他諸侯不同,他是不可能前往洛邑朝拜天子的,此次一別,兩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相見了。 至于兵鋒不向北的承諾,一是為洛蘇增添一分助力,二則是,他明白這一退,再也沒有機會北上了。 “洛侯,后會有期了!”熊頓轉身離開此地。 “后會有期?!甭逄K起身送別熊頓,目視著他漸行漸遠。 …… “老祖宗,熊頓此去,南方廣闊,楚國日后定然是我邦周的心腹大患?!?/br>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