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落跑的修仙世家小公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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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遠比花顏預料得要長。 之后百余年,她同左耀卿四處游歷,在人界停留了許久。原以為左耀卿這種沒吃過苦頭的世家公子頂多是一時興起,等新鮮勁過了,便會尋一處風水寶地老老實實閉關修煉。沒想到他隱姓埋名,像個出身貧寒的修者般苦修,甚至還干起了凡人道士的活計,替老百姓斬妖除魔、消災免難。 他果真言出必行,兢兢業業追求著他心中的“無上大道”?;亝s越來越不安。 約莫在第二十年的時候,花顏曾想過就此離開??赡悄甑钠咴鲁跗?,左耀卿竟帶她回了江州,說是要故地重游。 煙霄微月澹長空,銀漢秋期萬古同。恰逢七夕佳節,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蓮湖邊就圍了一堆放燈的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此地風景依舊?!被佂鴿M湖芙蕖,感嘆道。 “既未改朝換代,風景又怎會不同?”左耀卿微微一笑:“就算今后人事變遷,只要你想,這蓮湖也會一直都在?!?/br> 花顏沒深究他的話,一心只想著放花燈。她仗著個子嬌小,輕而易舉便擠到了最前面,踮著腳還要往湖邊湊。左耀卿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將她提溜回來。 “別動?!蹦腥税櫭紘诟赖?。 四周都是人,讓她自己放,不知是會掉到湖里還是燒到衣裙。正所謂“入鄉隨俗”,人界也有人界的規矩,不可隨意使用法術。 花顏撇了撇嘴,顯然對這樣的警告十分不滿,可左耀卿冷著臉嚴肅的模樣還是挺唬人的。沒辦法,她只得聽話地站在原地,默默看左耀卿挽起衣袖。 他今日照舊穿了件深色衣衫,腰懸長劍,發帶束冠。沉沉夜幕下,鴉青色的衣服簡直再普通不過了,奈何他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中實在很顯眼。 修仙之人的容貌幾乎不會受歲月流逝所影響,這么些年過去,他依舊是少年人的模樣。左耀卿垂首斂目,修長的手指捻著火折子,一下便點亮了燈盞。 那花燈做的也是滿湖菡萏的模樣,粉花碧葉,精巧別致。此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蓮花蕊間細細搖曳的火光將左耀卿的側臉映得十分深遂好看。 滿湖璀璨,點點星光,皆在他身后。 周圍的喧囂吵嚷,似乎一瞬間全都歸于靜謐。 如此驚艷的少年郎君,自是難得一見?;亴@張臉看習慣了,一旁那些放燈的姑娘們卻開始竊竊私語,各種含羞帶怯的目光不住地投向左耀卿。 幸而左耀卿雖然生了張招蜂引蝶的臉,內里卻是個不解風情的悶葫蘆,從頭到尾冷著臉,跟人家欠了他一萬株七寶靈芝似的。 花顏見狀輕哼了一聲,心想,若她們手中拿著的不是燈盞,而是花花草草、香囊錦帕,恐怕就要忍不住朝他身上丟了。 “阿顏,過來?!弊笠淇此龕瀽灢粯返臉幼?,還以為她在別氣,便將花燈放到她手中:“小心些,注意腳下?!?/br> 花顏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蹲下身,輕輕將燈盞送入水中,望著那點燭光漸漸飄遠,直至消失不見。 她突然想許個心愿,可想來想去又覺得自己犯蠢。 她還能有什么心愿?她都快被捧到天上去了。這些年,不用她開口半句,什么樣的奇珍異寶都能被左耀卿尋來討她歡心,就連她身上此刻穿著的流仙裙都是他送的。 記得上回乘畫舫游湖,有道友認出了左耀卿,笑著問他身旁的她如何稱呼。 “這位是我夫人?!弊笠浜敛槐苤M道。 那人原以為撞見了左二公子養在外面的“紅顏知己”,畢竟這種事在世家中實在稀松平常,沒想到看走了眼,趕忙拱手歉然道:“原來是少夫人,失敬失敬?!?/br> 花顏聽了,心中五味雜陳。 這盤棋方才開局,她已經窺見了結局。她想,她必須得走了。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如何開口,有人先一步打斷了她。 “……耀卿哥哥?” 花顏聞聲回首。 柳葉眉,櫻桃口,明眸皓齒,宜室宜家。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站在他們兩人面前。 “云綺姑娘?!弊笠漕h首應道。 花顏越看人家越覺得眼熟,當下又聽見左耀卿叫出名字,突然想起原來她就是凌霄宗的云姑娘——差點成為左耀卿妻子的那位小姐。 云綺原本柔柔地笑,可一望見左耀卿身旁的花顏,笑意立刻淡了許多:“不知這位jiejie是?” 若是尋常姑娘,此刻大約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可花顏卻肆意得很。她甚至還攬上了左耀卿的胳膊,半倚著他,嬌嬌嬈嬈道:“合歡宗花顏,云meimei,幸會?!?/br> 左耀卿也沒半點不自然,順勢摟住她的腰,淡淡道:“我與她一同在此游歷?!?/br> 見狀,云綺立刻明白了大半,忍不住勸道:“耀卿哥哥,你怎能如此糊涂?你可知她……” 說到這兒,她偏又止住了話頭,狀似不經意地掃了花顏一眼:“許久未見,昭恒哥哥有些話教我帶給你,咱們還是尋個清靜地方再敘罷?!?/br> 什么哥哥meimei的,花顏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兒有山有水,不挺清靜的么?怎么,難不成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話,非得教我避一避?” 她說話一貫直來直去、不留情面,云綺從未聽過這樣刺耳難聽的言辭,當下眼圈都紅了:“你、你……” 花顏懶得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直接甩開左耀卿的手走了。她避到一棵大榕樹邊,倚著樹抱著臂,遠遠看他倆站在一處交談。 一開始,左耀卿總會時不時看向她,目光留戀,花顏都別開頭不理會。后來,不知那云綺說了什么,左耀卿原本冷凝的面色漸漸有了些笑意,專注地聽著。 花顏越看越心煩,正打算徹底走人,卻見那云綺突然低頭掩面,似是哭了。 ……這個左耀卿!真是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看來人家姑娘的柔腸百轉,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喂,她都哭了,你不追上去哄哄?”片刻之后,花顏一邊被左耀卿拉著朝另個方向走,一邊酸溜溜諷道。 “她哭不哭和我有什么關系?”聞言,左耀卿停下腳步,轉頭冷冷道:“哄你一個就夠我頭疼的了?!?/br> “……” 她又沒招他惹他,還想著給他留地方談情說愛,至于這么陰陽怪氣嗎? 花顏看左耀卿擺著張臭臉,自己莫名也來了氣,憤憤道:“我知道她瞧不上我,可我還瞧不上她呢!我看你剛剛笑得那么開心,想必是很滿意她那般名門淑女的矯情做派,我們合歡宗女修向來下流無恥,沒有教養,千萬別帶壞了二公子您!人家剛走,您還是趕緊御劍追去罷,再過會兒怕是就追不上了……” 花顏一股腦說了一大堆,只顧著自己出氣,抬頭卻見左耀卿笑了。當即愣住了神。 花顏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展顏輕笑,在周遭無數粲然燈火的映照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亮得灼人。好似一幅暮靄沉沉的山水畫,霎時撥云見日,彩云頓開。 “……你笑什么?” 花顏突然回過神,藏不住心中些微羞惱,狠狠錘了下他的胸膛:“我又沒吃醋,你有什么可笑的!” 這下,左耀卿笑得更厲害了,連胸膛都在微微震動?;佇邜乐翗O,轉身便要走。 “你躲什么?”左耀卿拉住他,眉梢眼角帶笑問道。 “松手!我要回宗門去!”花顏怒道:“我告訴你,我早就想走了!只是礙于情面不好直說罷了!早知如此,當初、當初就不該同你出來!” 聞言,左耀卿也不惱,依舊溫溫柔柔地攬著她哄道:“你還說你沒吃醋,那豈不是無理取鬧?我只說了一句,你便有十句來堵我,哪來這么大的脾氣?嗯?” 花顏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只覺得心里堵得很,不痛快。她想,許是左耀卿真的太慣著她了,這樣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全天下好似只有他不嫌煩了。 “你知道云綺方才同我說了什么嗎?” 不等她回答,左耀卿自顧自緩緩道:“她說,我大哥要繼任家主之位了。這些年來,他征討魔族屢立奇功,父親又年事已高,如今族中大半人都認可他掌權。尤其是大長老一派,只唯他馬首是瞻?!?/br> 花顏聽了,下意識想寬慰他幾句,可左耀卿的面上絲毫不見失落之色,反而盡是輕松與釋然。 “按行程,咱們還要繼續南下,我許是趕不上繼任大典了……不過,那又有什么要緊呢?我從未后悔過與你行路至此?!?/br> 說罷,他轉頭望向花顏,輕聲道:“只是這下除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沒有了。若我今后不再回去,不再是左家二公子,你可愿……” 此刻,恰好遠處有焰火升起,映得天光宛若破曉。 “左耀卿!”花顏突然出聲打斷他,有些急切道:“你娶我罷!” 左耀卿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娶我,我們結契?!被伵滤麤]聽清,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我說,我們今后就做道侶罷!反正我天資平平,這樣還能靠雙修占你便宜!” 左耀卿依舊傻乎乎怔在原地。 見他半天沒有應答,花顏的面色一下就冷了:“你若是不愿也無妨,那云姑娘還沒走遠呢,不過你都當不了左二公子了,她肯定要再考慮考慮?!?/br> “我……”左耀卿似是突然被驚醒了一般,正要開口,卻又緊緊閉上了嘴,開始慌慌張張四下搜尋起來。 花顏覺得他多半是被嚇傻了,忍不住問道:“你找什么呢?” “我、我現下什么都沒準備……”左耀卿局促不安地摩挲著劍穗,低著頭,小心翼翼道:“會不會太委屈你了?沒有婚書,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道侶大典,婚嫁大事豈能兒戲……” “行了,你怎么這么多廢話!”花顏不耐煩了,直接一揮手打斷他:“愿不愿意就一句話的事,不用這么麻煩,跟我回去睡一覺就成了!” 當下,左耀卿徹底睜大了眼睛,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亴嵲诒凰@幅模樣可愛到了,忍不住踮起腳,輕輕一吻落在他唇邊。 她對不起他,所以,就算作是她對他的補償罷。 花顏在心底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