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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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槐延原來想,即便他的這位公子是枉死,他的身邊總該有一名女人。周槿的父親對于失去這一名外孫并不可惜,哪怕他十九歲,不如周槿二哥九歲的女兒懂事,卻還是派人重新調查了一遍,梳理成一份文件從京兆寄給他。文件中,孟鴻告訴警方,陳公子來的那天晚上挑了一名新來的青倌,也是吳縣人,但半途來了另一位少爺,他出的價更高,就將那名青倌帶走了,之后陳公子就被幾位姑娘擁請到廂房里,輪流安撫他喝了幾杯酒就離開了。到頭讀誰似都沒有問題,至于那位少爺,孟鴻卻說屬于隱私,如何都不肯透露,而青倌大抵是太年輕,經不起折騰,也不在院里了。 那一年,陳槐延都在為這事鉤陳,周槿托人買通孟鴻的消息,錢花出去不少,卻什么都沒得到,常常同他吵架作散,他的無動于衷,讓她成為了下人口中的撕心瘋子。至十二月的第一天,午后快雪時晴,周槿產女,大概是這一整年的不順,她生得多舛,搭著人塵的血橋擰出八音盒的嬰啼,傳遞在一雙雙溫熱之間,易碎的、愛憐的,柔軟無限,門里門外的心才落定,庭雪忽有聲。 原來似一把折扇開合了飛珠濺玉的一個女人,常穿著和陳槐延同色的淡松煙旗袍,與其她太太圍坐在窄小的屋子里打馬吊牌時,各自點一支香煙,煙霧彌漫一起又堆聚空氣中,與窗外照射進來的天光融成白晃晃的一片,看不清誰是誰的臉,又混雜了濃香水的味道,爭去芳風。 陳槐延為不讓小姐耽于周槿的溺愛,如今半個名門卻堪堪落魄,來日還能依靠他的女兒陳青玉高嫁門楣。他早挑好了一位剛生下孩子的乳母給小姐喂奶,而周槿只與小姐同睡了一晚,就派人將她送到了迢遙的別院,不僅找專人看守她,還不能與外界通信,卻又要她好好活著,為日后再相認。仍舊是一個落雪的午后,周槿死死扒著門框不肯放開,哭聲驚天動地,她問陳槐延為什么,得到的依舊是沉默,這次更是沉默得決絕,讓她走她當然是不會妥協的,她是他結發的妻子,她更不能與孩子分離,那是她拼盡全力誕下的生命。 此刻隔壁庭院里,不過二十歲的乳母背對著一片雪似楊花坐在廊下,不怕冷地敞開衣襟露出圓潤軟垂的半邊,輕哼著歌哄小姐喝奶。她也生了一個女孩,這些豐盈與脹痛本該屬于她自己的孩子,可她還要為了養活一整個家,婆婆帶她來到這里,告訴她房子主人陳先生會付給她很多錢。 于是,從最初的一刻開始,陳槐延總是給予陳青玉最優越的一切,只要她做一位聽話的閨秀。 直到春鳶的出現,偏移了他的心。 陳槐延又帶著要買下這個茶場的尹老板走了一圈山頭,他來了不止一次了,各個季節里各個時段的晴雨與腳下的路他早已了然于心。彼此停在山間的一座石亭下喝茶歇息時,他告訴陳槐延,他還是最喜歡現在,清晨山霧、露水正消,雖微冷卻令人內心平靜。陳槐延不喜歡讀書,很早就從學校里出來了,他是個只懂權衡錢財的人,沒有尹先生這般意境,有時遺憾年少沒有好好讀書,就會從書香門第的周槿身上尋求慰藉。尹先生也不打算和他交流得更進一步,不過稍稍感慨就爽快地在各位訟師的確認無虞下簽了契約,讓他不必送地下了山。 春鳶從另一邊的山腳上山,自霧露中走來,經過茶田時,不知道種的什么茶,想來都不如小姐宅子里的一杯,一行也不見人煙,卻又有些害怕忽然地碰見,但可以確切的是,她不會再過失心緒,悲或憤會遏抑在身、在心、在手、在口,當時與邱雎硯猝爾分別,她也是這么做的。唯有離開飯館的那一次,輕薄落在她的身上,掙扎的余光里,看見客人投來的目光渾濁又炙熱,桌上被油煙糊了燈光的煤油燈,與男人地觸摸一樣黏膩不清,耳邊嗡鳴的笑聲里夾雜了酒氣噴薄。任她喊叫卻像被淹沒,是碗碟和燈火通通落地,她才脫開這溺水的岸。 得以轉手賣掉茶場的陳槐延是徹底松了身心,六年經營讓他得失了許多,他從來只銘記得到的,諸如婚姻、子女與名利,失的只有這片土地,所謂山霧、露水的高古,虧錢就是虧錢。他正要起身離開,抬頭見到一名少女的出現叫住先離開的訟師,兩人說了什么,她茫茫地點了點頭又朝前走來,先一步攔下了陳槐延的開口,將剛才的話重復問了一遍,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叫束代甌的。 陳槐延警覺地打量了春鳶一眼,十七八歲的年紀,無論是蒼葭綠茶花寶蝶提花的旗袍與羊絨制灰披肩,還是側挽著的烏黑光鑒的發,都是受過優待的,卻舉止又不像一位小姐。審視的目光最終長停在她臉上,倒是十足漂亮的人,就是太蒼白了些,想必是山風吹成,縱使眉皺清冷,微淚惜憐,那道也停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既無情既冷漠。 這樣的赤裸令春鳶厭惡,許多雙無形的手又漫了上來,膩著油光的燈火打翻在她腦海。她沒有表現出來,卻還是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斂下目光轉身步下石亭的臺階。 “抱歉……他是你的什么人?”陳槐延自然能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畢竟他為了能盡早賣掉這座茶場,借著包食包住、工錢豐厚的噱頭雇了許多人來看守,但需試工三天且無以上待遇,不少人罵罵咧咧他陳槐延是個騙子又蜂擁而去,但“歲大饑”的潮涌存在著,有人不干也總會有人干。其中,束代甌是他從中挑選的一個,他有氣力,人也較老實,大抵是因為他太沉默,從不抱怨,哪怕給他定下不賣出茶場就不能走的規矩,第二個月拿到克扣了大半的工錢,也只是一愣。往往這樣不知所想的人令他心虛,而他同是如此。 “他是我爸爸?!贝壶S離去的腳步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陳槐延輕輕“噢”了一聲,他知道他是有一個女兒的,在給別人幫工,太周詳的就沒再打聽了,可走到春鳶身前,那張淡漠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傷情,才更動人了,他卻沒有像剛才那樣露骨,只是謙和地微笑著指了指山上:“他們平時會住在那里?!贝壶S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頭看去,瞇了瞇眼,不遠的山上立了一間灰墻瓦屋,門窗未開,孤零零的,看起來像是死人屋,她聽丫環們說過,有些官家會在自己的宅第里放一個這樣的地方,來處罰那些不聽話的女人。她難免有些害怕,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答了聲“感謝”,向上走去。 “束小姐稍后有空嗎?我叫陳槐延,想請束小姐去喝茶,如果束小姐賞光,我會在這里等你?!标惢毖泳o忙開口,熱切的目光追去那道清影,微風揚起她的衣發,似隨時要散入風中,沒有回頭。 春鳶又停了下來,身后的男人忽然向她提出邀請,讓她有些不解,淺皺起眉搖了搖頭,接著離開了。與爸爸短暫地相逢,恍疑回到夏天,他仍舊矮瘦、黝黑,青筋如藤的皮膚在或明或暗的光線下還度著一層黏膩,溽暑扒在身上的汗衣味道揮之不去。門聲后有兩個男人,都在收拾著東西,開門的是她經久未見的爸爸。 束代甌見到自己的女兒,很是驚異隨之興奮難掩,又儼然是有錢人家的打扮,那個總是跟在他的姑娘著實是長大了。他身后的兩個人探出好奇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笑問:“束大哥認識?”束代甌回過神,趕忙解釋這是他女兒,結果兩人面面相覷,熾熱的目光愈發有興趣地越過束代甌的背影,流連到春鳶身上問她嫁人了嗎,束代甌卻回頭啐了一聲:“胡說八道!”隨之走出窄小的屋子外,“啪”地將門一關隔絕開來。 春鳶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跟在爸爸身后走到附近,邊走邊沒有彎彎繞繞地問起她一直想問的問題。束代甌的回答也很簡單,只是為了錢,又將老板后來不讓他們離開的原因告訴她,還說他知道了飯館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擔心。三言兩語卻又事無巨細,春鳶聽得頻頻點頭,到她回答了,她隱瞞了去南京的兩年,只是修飾地說她從飯館出來后,她認識了一位朋友,那位朋友幫了她許多,僅此而已。末了,她轉身就要離開,束代甌知道她不愿意多說,就沒有多問,只說茶場賣掉了,他今天能回家。 “我住鬢喜那?!?/br> “鬢喜?她還好嗎?” “嗯,大家都很努力地活了下去?!?/br> “是……你去吧?!?/br> 原路返回的春鳶走到石亭那,陳槐延還坐在那里,她想掠過去,如果被叫住了再答應他去喝茶。陳槐延當然會不甘休,誠摯請她去了自己開的茶樓。裝修古樸的茶樓剛開門,一樓的客人尚且冷清,卻茶水的煙氣氤氳滿室,杯盞碰壁的清響時不時發出,春鳶跟在陳槐延身后上樓時經過燒水房,爐子的咕嘟聲也沒有被后來的熱絡淹沒?;镉媯儗习宓牡絹碛行┗炭?,不過剛才門外見他牽一名少女下了黃包車,想來和他們沒太大關系。 春鳶是想拒絕陳槐延的,可陳槐延的意思很明確,不肯收回手,那出來迎接他的伙計還望了一眼檐外的天附和他:“風大天冷,到里頭暖和!” 此刻坐在他對面,她更是渾身不自在,陳槐延問她喝什么茶,她沒心思,推給他讓他選就好。陳槐延邊點單邊抬眼注視春鳶,她正支著下巴望窗外出神,這點確和束代甌一樣,常常游離、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來到現在她都沒記住他的樣子,可只要男人稍稍付出一點情誼,女人往往就會自我妥協,甚至陷入后不可自拔。他也學著她的樣子,交迭起雙手撐放在下巴,微笑開口:“束小姐的全名是什么?” 束春鳶聽見了,實則出神也是一件需要專心的事情??伤齺聿患盎卮鹆?,如此恰好的,她看到了樓外橋上的身影,讀出了“邱雎硯”的名字后就跑出了茶樓,正好端來茶點的伙計嚇得閃到一旁,她的離開像是一陣風,陳槐延也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