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而能與我說上兩句話,多給我一點哥哥記憶的人,竟然只剩下了祁馴。 那個我恨了一輩子的男人。 我從未原諒過他對我哥哥做下的事情。 可那有什么用? 哥哥還是跟他過了一輩子,給了他名分,哪怕是現在,旁人提起祁馴,都會說。 啊,林衍老師的未亡人。 我呢? 每每我說,我是林衍的弟弟,旁人都會眼帶驚訝,說,想不到啊,果然是兩兄弟,各有千秋。 我不想聽這話。 索性后來我就不出門了,我搬到了祁馴莊園的旁邊,我每天都想去見一見哥哥。 這是六十多年來,唯一一次,我們一句嘴都沒有吵。 因為斯人已去,再無意義。 祁馴,也算是哥哥留給我的遺物之一,我可以容忍他多留一段時間,只要他身上還帶著哥哥的影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哥哥墓前坐了一天,月亮爬上后山的玫瑰花圃時,祁馴端著長壽面出來了。 他放在我手邊,說,“吃吧,他走之前交代我,每年都給你做一碗?!?/br> 我看著那碗面,紅油白面綠蔥花,比起哥哥做的,丑多了。 “他還跟你說了什么?”我端著面,挑起一根,味道是哥哥喜歡的。 祁馴坐在搖椅上,留出一半位置,右手手臂微微打開一點,像是還抱著哥哥。 他回憶了很久,說,“我父母已去,沒有子嗣,唯有一個弟弟,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顧他,跟他相親相愛一家人,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br> 他說著,聲音哽咽。 我卻聽入了迷,催他趕緊說下去。 實際上,這話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 和祁馴一直追問我,哥哥離開的那四年時對他的思念。 相同的話,我們百聽不厭。 算起來,我們算是哥哥留給對方的遺物。 他這次卻停了很久,才說,“他說,你從小就愛在生日那天吃一碗長壽面,他不在了,以后,我給你做?!?/br> 我小聲說,“騙子,我從來不吃長壽面?!?/br> 祁馴說,“我知道,他走了,我給你打電話后,就爬上頂樓了,我想跳下去?!?/br> 我愕然,“你為什么沒有跳?” 他眼神黯淡,“他讓我給你做長壽面?!?/br> 我想起自己說過很多次,我不吃長壽面,你是不是改了哥哥的……哥哥最后的話! 這些話與哥哥的想法相悖,每一次我這么說,哥哥應該都在天上急得團團轉吧。 因為這話等于……去死。 祁馴偏頭,“你自責了?” 我當時就氣得兩眼冒金星,看吧!我就說不能對這人有一句好話! 他卻不在意,“這是他給我的第一道枷鎖,可是你算什么枷鎖,就算我死后你把我挫骨揚灰,我想死,也沒人攔得住?!?/br> 我抹了把臉,凝望他,“還有別的話?你為什么不給我說?” 他說,“因為以前是只留給我一個人,但現在嘛……” 我背后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他卻轉頭說,“冷瑜,二樓有一封給你的信。是林衍親筆寫的?!?/br> 我站起來就要往上沖,兩步跨到樓梯口。 祁馴蒼老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但是要一年后你才能打開?!?/br> 我站在原地,脖子僵硬,“是你設置的吧?” 哥哥怎么會設置一封四年后才開的信,一定是祁馴設置的! “我找人打開它?!蔽胰酉逻@話就要走。 祁馴笑,“會自動銷毀?!?/br> 我不敢動了,我不敢賭。 哪怕只是萬一。 我走過去,居高臨下看這個和我相互憎惡了六十多年的人,“他給你留下的也是這話吧?!?/br> 他沒有回答我,雙眼看著落地窗外哥哥和花生的墓碑,嘴唇微微張開,抬手。 似乎哥哥回來了。 現在,哥哥留下的,唯一能說話的遺物,沒有了。 我再也不能從旁人嘴里,聽一聽哥哥對我的關心了。 我拖著腳步上樓,打開書房門就看到了一個盒子。 祁馴大約不希望他死后我還在這里轉悠,所以特意準備了盒子。 我輸入哥哥的生日。 機械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回蕩。 【密碼正確,但請于三百六十五天后重試?!?/br> 我憤憤捶桌,抱著盒子沖下去,打電話找專業人員來開鎖,但得到的都是那句話,會自動銷毀。 我送走了所有人,坐在祁馴對面。 那碗我沒吃完的面還擺在茶幾上。 我端起來,慢慢吃了口,冷了坨了,不好吃。 可這將是最后一次,我吃到和哥哥有關的食物了。 我很快吃完了,湯汁也喝干凈。 我用餐巾摁了摁嘴角,低頭擺弄盒子,“我不喜歡吃面,他讓你給我做面,大約是…… “有一年,我們被綁架了,他帶著我逃出來,在一處農房生火做飯,做的就是面。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他在提醒我,要活下去?!?/br> 我扯扯嘴角,笑不出來。 “煞費苦心,用心良苦,我這個哥哥,溫柔又絕情,他明明記得那么多,可是我卻從未在他的身上討到任何一點點,愛情的關懷?!?/br> 沒有人回答我,我自顧自說著,祁馴躺在那里,勉強當一下我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