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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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尋憶起身,稍攬衣袍與蕭晗錯肩而過,而后半挑暖簾去了小院,“二小姐另擇名師,凡間早已廣為流傳,是你知道得太晚?!?/br> 蕭晗隨之也走到門口,他悠然地倚著門框,瞧褚尋憶舀了瓢水,打濕了梅花樹下干裂的凍土,不禁調侃:“沒想到啊,褚公子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消息竟然比我還靈通?!?/br> 那樹梅花開得并不好,冬日還未過半就幾近凋零,但褚尋憶似乎對它,每日澆水修剪枝杈,日復一日。蕭晗不忍讓褚尋憶的心血白費,便會時不時地灌注一些靈力給它,這才勉強活到了小年。 眼見這梅花愈加嬌艷欲滴,褚尋憶不由得彎了唇角,他沒有計較蕭晗的玩笑,兀自應道:“這有何難?今早辰時,屠姑娘來過,便同我講了此事。對了,她還說過年要與屠家主離城省親,這宅邸暫且交付于你我,待來年驚蟄再歸?!?/br> “也好,就咱倆清凈?!?/br> 黃昏沉寂,暮雪已停,一輪紅日懸于天際,斜陽鋪灑染照大地。有一只松鼠從覆雪的枝頭躍過,惹得白瑩簌簌而落。 褚尋憶被這一幕吸引了目光,晚霞為他蒼白憔悴的容顏添上兩分血色,他一動不動地駐足原地,眼神卻是不常有的華彩。 這高天闊地,這白雪皚皚,褚尋憶只覺,若能將所余無幾的日子在此地渡過,也算了卻殘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正當他盯著棕白松鼠沉思的時候,蕭晗也在身后,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白衣沾雪,折梅籠香,太像了…… 太像那個上輩子陪他走到最后的那個人了。 許是站得有些冷了,褚尋憶把手縮進了袖子里,他于庭間小院中踽踽獨行,仿若這四方天地唯他一人。 看著那頎長而單薄的背影,蕭晗莫名紅了眼角。原來,暮塵在梟鳴殿的那六年,也如這般嗎? 這般孤寒、這般蕭瑟。 巴山夜雨,雁過無痕。 連蕭晗自己都嫌梟鳴殿太清冷,每至深冬十天半個月都未必去上一趟,那暮塵呢? 他一個人——沒有法力、斷了靈脈的一個廢人,整日就守著那一層復一層的陳雪…… 蕭晗突然很想回到三清灣,追上那抹長身玉立的影子,為他打傘遮風,替他拂去肩上薄雪,問一句:“你冷嗎?” 一件兔絨斗篷搭上肩膀時,褚尋憶不免一顫,但緊接著便是難言的溫暖,斗篷里的絨羽被人捂得很熱,想來是在炭盆上烤過,他還未回首,只聽蕭晗問:“回屋吧,不冷嗎?” “不冷,這斗篷……” 話音未落,蕭晗便赤手燃了一縷鬼火,幽藍的火焰頓時包裹了褚尋憶的衣衫,他道:“你放心,我不會讓鬼火傷到你的。暖和嗎?” 褚尋憶側過頭,掃了一眼自己周身的鬼火,“你不是活人?” “是,也不是?!笔掙仙斐鍪窒霂я覍涍M屋,不想后者退了半步,他倒也不意外,坦言道:“修鬼道者需以一魂一魄為祭,縱然并未身死,但沒有活人之氣?!?/br> 褚尋憶不再躲他,反而向蕭晗靠近半分,仿佛接納,他又問:“哪一魂一魄?” “善魂和愛魄,我斬了心底善念的同時,也斷了塵世情緣?!?/br> “所以,你是上修界的人?” “談不上,只不過拜了個上修界的師尊?!?/br> 蕭晗神色坦然,卻莫名有一派無傷大雅的戲謔,雖是個少年郎的聲氣,嗓音卻比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要明顯低沉,好似歷經世態炎涼后的滄桑。 “那你的師尊,”褚尋憶斟酌著開口,“他是個怎樣的人?” 聞言,蕭晗歪了歪頭,湊到褚尋憶的耳畔,反問道:“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話語間呼出的熱氣在寒冬里更為熾烈,褚尋憶下意識避開,不料雪天路滑,險些摔倒,在身子失去平衡的剎那,他感覺有一雙手穩穩地攬住了自己的腰肢,褚尋憶驚詫地偏過頭,立時與蕭晗四目相對。 二人相識兩月之久,但如此近的距離卻是前所未有,適才蕭晗也顧不上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便直接把褚尋憶摟了過來?,F下這個姿勢,褚尋憶稍一抬眸,就能看見蕭晗眼中映出的自己,可就在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他只覺面前的人好看得出奇,是一種隱約帶著攻擊之意的俊美,奪目至極。 只彼此相望了片刻,褚尋憶便有點兒招架不住了,他略微側首,道:“對自己的徒弟不聞不問,應當不是什么好人?!?/br> “你錯了?!笔掙纤菩Ψ切Φ啬笊像覍浀南掳?,沒怎么用力,卻能迫使他正視自己,似乎是對方才的答案不太滿意,“他心中有蕓蕓萬相,渡盡了天下蒼生,是個頂好的善人?!?/br> 蕭晗的五官端正而標致,理應是個明媚開朗的少年,可他的眉宇間總有一股難消的陰翳,冷漠且疏離,在他的逼視下,褚尋憶不寒而栗。 發現懷里的人輕微發抖,蕭晗松開了手,轉而替褚尋憶理了理斗篷,“平日里就沒見你怎么說過話,難得今兒有興致,還有什么想問的,就一并問了吧?!?/br> 褚尋憶再次看向了蕭晗,他面色不改,好像剛才的顫抖只是蕭晗的錯覺,“你為何來這下修界?” “我想把他忘了?!?/br> 蕭晗的語氣依然平緩,聲音也很輕,但就是這樣一句從容不迫的話語,卻令褚尋憶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的哀慟和苦楚,“為什么?你恨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