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郁慈慢吞吞眨了下眼,總覺得男人想要說的不是這個。 但在逼仄的車廂后座,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在賀衡眼皮底下,郁慈不敢露出什么異樣,只能等后面問。 但轎車并沒有駛去公館,反而在一座裝潢富麗大氣的旅館前停下。 面對少年投過來的詢問眼神,賀衡下車,繞過車身為少年打開車門,才面色平靜地說: “既然你不喜歡住在賀府,那就住在這里。租金已經付過了,條件我也看過了,你應該不會討厭?!?/br> 日光勾勒出男人頎長的身姿,如同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愈發氣勢凌人。 郁慈沒有立即下車,賀衡也沒有收回車門上的手,兩人就這么隔著一段距離,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氣氛卻并不是想象中的僵硬。 賀衡一直維持姿勢沒有改過,也不出聲催促,眸光平淡,大有一直等下去的耐心。 但依男人的性子,郁慈相信他真的做的出來這種事情。 好半天,郁慈才腳尖點地走出車廂,經過男人時,他飛快地小聲丟下一句: “……小氣鬼?!?/br> 說了這么多,其實男人不就是不想讓他繼續住在公館了嗎。不是小氣是什么? 之前賀衡說看過這里的條件了不是假話,無需侍者引路,賀衡便輕車熟路地帶著少年來到他預訂的房間。 旅館一共有五樓,房間在最高層,沙發松軟,擺設靜雅。明凈茶幾上插著一束白山茶。 很顯然,房間內一切都有人專門經手。 偏頭看向身側的男人,郁慈輕輕扇了下睫羽,小聲道:“……謝謝你?!?/br> “不用?!辟R衡眉眼優越,輪廓深刻,低頭輕輕掃了一眼少年,道:“小氣鬼而已,不用道謝?!?/br> 白軟的臉蛋被憋得通紅,郁慈勾了下指尖,又氣又羞,簡直想調頭直接走掉。 ……拜托,一句話也要記在心上,不是小氣鬼是什么?! 但考慮到男人比他高出一個腦袋多的身高,郁慈還是決定將悶氣咽下去,很小聲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小氣鬼……” 嗓音又低,語氣還帶著幾分不情不愿的意味。 仗著身高,賀衡能將少年的表情盡收眼底。包括輕顫的睫毛,微微抿唇的動作讓臉蛋上的軟rou更加明顯。 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賀衡收回目光,平靜開口道:“你剛才罵人時的聲量可沒有這么小?!?/br> 這就是對剛才的道歉不滿意的意思了。 圓眸中的濕意好像又重了一點,郁慈忍了又忍,沒忍住脾氣道:“賀衡,你真的有點討厭了!” 聽到這句指責的話,賀衡神情依舊平靜,軍靴落地往后退了一步,在關上門的前一刻沖少年道: “嗓音挺大的,小氣鬼?!?/br> “啪嗒?!狈块T在郁慈眼前合上。 后知后覺才發現,男人一直故意逗他,就是要把那句“小氣鬼”還給他。 ……這樣幼稚的做法,簡直比小氣鬼還要小氣。 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郁慈還有點生悶氣,臉蛋粉白,唇瓣嫣紅。 在少年自己都未察覺到,他面對賀衡已經不再有那種懼意了。反而會把有點嬌氣、有點小脾氣的那一面展示給男人。 那是他只會在親近之人前面展露的一面。 透過玻璃靜靜注視半響,賀月尋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撕裂疼。 ——因為心緒不穩,他的魂力又開始四處沖撞他的傷口了。 但感受著每一寸魂魄上翻涌的疼痛,賀月尋反而平靜些了。他甚至思考,也許傷口一直不愈合會更好些。 在少年眼中,自己救過他一次,也就有了虧欠。但現在,少年也幫了他一次,虧欠也就抵消了。 他也沒有挽留少年的理由了。 在車廂時,看著少年和自己親弟弟坐在一起,姿態親昵,他無法克制地生出嫉妒、不甘、憤怒和……懼意。 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讓他下意識想問出那句:“阿慈,如果我的傷痊愈了,你還會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是會道一句“人鬼殊途”?還是以“早日投胎”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絕他? 但最后的最后,他還是沒有問出口,忍憑魂力沖蕩也沒有吐出一個字。 他害怕……一旦開口,就沒有了挽回的余地。 房間內很靜謐,終于生夠悶氣了的郁慈看見水罐中的錦鯉,想起之前在車廂時的事,蹲到茶幾前問: “賀月尋,你之前是不是想問我什么呀?” 他伸出細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描摹著錦鯉的輪廓,好像這樣就能真正碰到一樣。 沉默了一會兒,郁慈才聽到男人的回答,“我只是想說——” “阿慈,我傷要好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邊了?!?/br> 不是什么很特別或者很重要的回答,但郁慈還是很開心,眉眼彎彎,唇邊也露出兩個小小的梨窩。 “到北方如果有院子,我要種一棵很大的槐樹,聽說槐樹能溫養魂魄,到時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呆在樹上……” 少年自顧自地說下去:“只是不知道北方的天氣怎么樣,會不會吃不習慣、住不習慣……” 一直郁躁不安的魂力突然逐漸平靜下來,附骨之疽的疼痛也隨之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