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就這樣不知道熬了多久,久到郁慈四肢麻木,天才終于蒙蒙亮。 昏昏沉沉中,薄木板對面響起一陣細碎聲響,憐容起身下床,片刻后,房門被打開又關上。 確定腳步聲漸遠后,郁慈連忙睜開眼,手撐著坐起來下床,將鏡片塞回皮箱內。 剛鎖好,一轉頭,憐容手扶著門把手,瞳色漆黑,蒼白的臉上掛著盈盈笑意,溫聲問: “怎么起這么早?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他的目光輕輕掃過來,郁慈卻像被什么陰暗怪物盯上了,手心里漸漸變得濡濕,垂下眼睫含糊不清地說: “還好,可能昨晚睡得比較早吧?!?/br> 少年抿著唇瓣,細密的睫羽在飽滿的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下巴細細,眼下的青色在一片雪白中格外顯眼。 ……唔,撒謊的樣子也很可愛。 憐容彎起嘴角,沒有進屋,道:“我去買早飯,你在房間里等我回來,也不要出去?!?/br> 他頓了頓,嗓音愈發輕柔地說: “樓下那個女人天天被她醉酒的丈夫毒打,自從她的一雙兒女被賣了后,就得了失心瘋,逢人就會說些瘋話,怕會嚇到你?!?/br> 郁慈怔愣在原地,半響,才蹙著細眉出聲:“失心瘋?” 明明王媽言行舉止利落干脆,哪里像神志不清的人了? 憐容一定又在騙他。 但心底的疑慮還是促使他問了下去,“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meimei叫吳依依,哥哥叫楊清,都被她的丈夫賣了抵賭債了?!?/br> 房屋里靜悄悄,郁慈臉色發白,手指攥緊。 憐容嘴里沒有一句真話,他不信。 從窗戶看見那道纖細的背影遠去后,郁慈推開門走出去。樓道里水龍頭往下滴著水,滴答滴答的聲音慢慢回響。 郁慈尋聲看去。木盆里泡著幾件衣裳,應該是憐容今早換下來的。水珠落下,泛開一圈圈淡紅色的漣漪。 ……是血。 原來他之前鼻尖上的血腥氣并非錯覺。 想起巷子里那個消失不見的男子,郁慈不由打了個寒噤,心頭的疑云一點點擴大。 憐容難道對那男子做了什么?可是為什么?明明他們素不相識。 郁慈抿了下蒼白的唇瓣,放輕腳步下了樓。一樓房門是涂了漆的紅,有些斑駁褪色,顯出一種不詳的慘白。 “叩、叩?!?/br> 郁慈垂下手等待,心口的跳動卻莫名地加快。 “嘭——” 門內突然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沉重、拖沓、絕不是女子能發出的聲響。 郁慈眼睫重重顫了一下,察覺到了不對勁。 下一秒,門驟然被打開,男人漲紅浮腫的臉闖入他眼中,一張嘴,滿口黃牙,混濁的臭氣熏出來,惡聲惡氣道: “找誰?” 郁慈呼吸停了一瞬,半響,才壓著不安輕聲說:“我找王媽?!?/br> “呵——” 男人獰笑一聲,臉上的橫rou隨之顫抖地跳動,轉頭沖屋內喊,腥臭的唾沫星子亂飛: “賤人!你的姘頭都找上門了,還敢說自己沒有找野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屋內一把木椅傾倒在地,旁邊似乎蜷縮著一個人影,男人轉身就要抬手。 郁慈心口一跳,攔住他的手臂,急忙解釋道:“不!不是!我剛搬來樓上,只是想問問王媽一些附近的事?!?/br> 男人一把甩開少年,發黃的眼瞳看了一眼他,擰著粗眉罵道: “你他娘的算老幾,你說問就問,滾遠點!” 郁慈白著臉從衣兜里摸出一枚銀元,堅持說:“我可以給錢?!?/br> 男人攥過銀元,粗糲油膩的手指擦過少年手背,郁慈胃中一陣不適。 “可以,但一塊不夠?!蹦腥搜劾镩W過一抹貪婪。 郁慈又拿出一塊給他。 男人心滿意足,轉身往里踢了一腳,罵罵咧咧道:“還不快滾起來!” 那道人影艱難地從地上踉蹌爬起來,兩只胳膊青紫,嘴角破了個口子,是王媽。 郁慈眼圈發澀,卻不敢扶她,剛走出房門,門就被砰的一聲關上。 “你怎么還不走?”王媽拍了拍身上的灰,眉眼間是一種習以為常的麻木,說:“這兒有什么可待的?!?/br> 郁慈眼尾嫣紅,小聲問:“王媽,你身上疼得厲害嗎?我帶了藥可以給你擦的?!?/br> 王媽抬手拒絕:“不用,早捱過去了,別浪費你的藥,你找我是什么事?” 猶豫片刻,郁慈決定委婉開口:“王媽,你平時能出去嗎?” 他雖然想離開這里,但也不想害了王媽,畢竟男人根本就不是講理的人。 果不其然,王媽說:“我要是走遠一點,他能拿皮帶抽死我?!?/br> 郁慈放棄了這個想法,但在臨走前心念一動,突然問:“王媽,你有孩子嗎?” “孩子?”王媽臉上露出恍惚的神色,像被拉回了塵封的記憶,好半響才喃喃自語: “好像有吧,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郁慈一愣,后背逐漸發寒,聽見她低聲念著:“小的是meimei,大的是哥哥,兩個差不多大,關系可好了……” 女人眼神空洞洞的,蒼白的臉上只有嘴唇一張一合,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 郁慈眼睫一顫,心底浮現出一股荒謬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