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只抬頭看了一眼,周崇煜就認出,那是很久之前他用丙烯顏料畫過的那面鏡子。 那晚燕川下了大雨,家里停電,梁峙坐在床邊重復地彈奏一首曲子,而他趴在地上,把他們倆的樣子一比一描了下來。 曾經的“第一張合照”,已經在歲月的摧殘下分辨不出原有的樣子。 正如現在的他們,好多東西早就變了,變得再也變不回過去。 對著李阿姨欲言又止,周崇煜想了想,最終還是用沉默表達了一切。 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周崇煜提著行李箱走下了樓。 開門剛要出去,又想起了什么,轉頭回來從兜里掏出個東西,遞到李阿姨跟前。 “這個……麻煩阿姨幫我還給他吧?!?/br> 手心里躺著一把鑰匙,上面拴了只很舊很破的刺猬,毛已經被擼得不剩幾根。 伸出手頓了頓,周崇煜猶豫片刻又縮了回來,把上面的刺猬掛件拆掉,只單獨剩一把鑰匙給李阿姨。 李阿姨朝他眨眨眼,把鑰匙接過,“以后不來啦?” “嗯?!敝艹珈蠈⒋题Щ匮澏道?,提起箱子,轉身邁向了電梯間。 “不來了?!?/br> *** 從北京回來后的那幾年,周崇煜好像經歷了很多事情,每天都像個被上了發條的陀螺,東轉西轉,忙碌得仿佛永無止境。 但真正每隔一段時間往前回想,又會發現其實想不起太多,生活盡被稀松平常、瑣碎無聊的事充斥著,沒什么讓他印象深刻的,也沒什么值得記在腦子里。 大四一開學,周圍同專業的同學便都開始按部就班地準備畢業的事。 畢業設計需要提早構思提早做,導師、翻模師傅、材料廠家都要盡快聯系,因為弄不清最后哪個環節會一波三折。 除了畢設,身邊人都在計劃讀研,姜彌早在本科入學前就答應了他爸去美國讀商科,鄭堯也想申請意大利的學校,最近正為了語言班廢光了腦細胞。 讀研的事周崇煜倒是沒考慮,學藝術還是太貴,做個畢業設計動輒就要上萬塊。 去北京的那一年半,他已經把讀研能學到的東西盡全力學了個遍,績點幾乎都是滿的,連老師有時候也夸他,能力不比帶的研究生們次。 不讀研,就只能找工作。 周崇煜太想獨立了,趁著秋招試著應聘了好幾家設計類的公司,可惜都不太盡如人意。 獵頭們面試都喜歡開朗的,有想法的,一看他支支吾吾連話都說不全,自然也會忽略掉他的專業能力。 就在周崇煜以為自己要找不著工作的時候,他哥忽然來了電話,說是西海新區新開了家私立藝校,招老師,讓他去試試。 周崇煜也沒多想,硬著頭皮就去了。 沒想到人家看了他的作品,什么面試流程也沒要,直接就說了讓他十月開學過來上班。 找工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忙完畢業展到畢業之前的那段時間,他跟鄭堯接了個小活兒,在外地,內容是幫一片新落成的商業街做外墻彩繪。 本來以為是個細致活兒,到了地方卻發現,像他們這樣的大學生只占少數,大多數都是從來沒有經過系統培訓的建筑工人。 雖然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但人家勝在熟能生巧,畫得又快又準。周崇煜精雕細琢描出一條魚的時間,旁邊的大叔已經手起筆落,畫完了半面墻。 進入社會的第一課,挫折來得殘酷而現實。 他跟鄭堯永遠忘不了那個工人大叔的一句話——你們畫這個是為了專業,我們畫這個,是為了生活。 后來,工頭因為他們幾個學生進度太慢,只雇了他們兩天就統一結了工錢。 再后來,施工方租來了專用的墻體噴繪機,也不用再額外雇人干,兩臺機器噴了不到一個下午,就把整條街的彩繪全部完了工。 工人大叔終究還是失了業,周崇煜他們在市里又待了兩天,就此打道回府。 九月的時候,周崇煜分別送走了鄭堯和姜彌。 同樣的機場,兩趟飛機,帶走了他在這里為數不多能說得上話的兩個人。 九月底的時候,山山去了兔星,壽終正寢。沒辦法,這個品種的兔子一般都活不了太久。 十月份,周崇煜去了學校報道,職位是美術助教,平時不忙,主要是幫要高考的孩子們輔導繪畫技巧。 自從姜彌和鄭堯走后,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十九歲復讀的那個時候,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每日只是重復地去做一件事情。 一個班里有三四個老師,學生們都不大喜歡他這個不愛說話的助教,雖然畫畫好,但一點都不和藹可親,教的東西也云里霧里,仿佛只有他自己能聽明白。 有些時候,周崇煜感覺自己好像一個旁觀者,cao作著一副空洞的軀殼,生活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所有情緒都變得遲鈍,所有感觀都變得麻木。 直到有天,他的手機響了,旁邊同學提醒他他才后知后覺地接起。 “喂?”他夾著手機,右手還在素描紙上“沙沙”地排線。 “你好,請問是周遠山的親屬嗎?!睂γ媸莻€語氣干練的女聲,背景聽起來略有些雜亂。 “……是?!敝艹珈系姆磻悬c慢,許久沒聽過這個名字,再聽到時的感覺竟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