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去把車停好?!?/br> 原逸剛想從車上拿把傘下來,章見聲已經先行朝著會館正廳而去,“我先進去,有事再叫你?!?/br> “……好?!毖酃鈷哌^章見聲發尾的冰晶,原逸猶豫片刻,沒再說什么。 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北風席卷著吹過,攜來幾縷沉重的焚香氣味。 章見聲的輪椅在視線中越行越遠,逐漸化作茫茫天地間,形單影只的一粒像素。 原逸杵在風雪里,瞇起了眼。 從前看章見聲,總覺得他遙遠、居高臨下、難以捉摸,正如他身上那套穿慣了的西服,底色是一成不變的、肅靜而濃重的黑。 可直到看過他肩膀上落的白,原逸才后知后覺,恍然萌生出一些古怪的念頭來—— 原來,他也是會淋到雪的人。 第09章 繚繞 萬山青正廳并沒有設置專門的無障礙通道。章見聲被人推往后方的庭院,從一片假山和松樹盆景中間穿堂而過,再繞到正門口進入。 這里以前是集團專門為新品發布而建造的場地,總共舉辦過十幾場大秀跟私人晚宴,一度見證了章氏國際崛起的輝煌。近幾年園區不再對外開放,被改造成了內部會館,設置了茶室、宴會廳和療養設施,樓上還有供人休息過夜的套房。 天地暗淡,空中亂瓊碎玉紛紛而下,為古樸的中式建筑染上一層素凈的白,也將道路兩旁的白菊花圈和挽聯襯得愈發凄清肅穆。 回廊下,偶有全身黑衣的工作人員神情恭謹地往來出入,每當與坐在輪椅上的章見聲打上照面,都會一愣,很快微微頷首退后,為人讓出路來,等人過去后,又會回過頭好奇地多瞧上幾眼。 “他這腿是怎么傷的……” 章見聲聽見角落處那兩人細碎的耳語聲。 “自己親爹還躺在病床上呢,就出去飆車,結果出事了,命都差點賠進去?!?/br> “不對吧,我聽說是司機開的車,比他傷得還重呢……” 打從四歲時來到這個家,章見聲便已習慣了在他人的打量和議論中安然度日。 五歲時,他被確診為輕度的先天性白內障。由于渾濁區域并不處于瞳孔正中,對視線的影響較小,醫生建議可以延緩手術,隨時觀察進展情況。 成年后,章見聲的視力一般,只要保持目不斜視,對旁人的眼光可以權當沒看見。 但上帝關上了一扇門,總要多此一舉地為他再留一扇窗。 自小便對細微的聲音多了一分敏感,母親給他取名“見聲”。 每次一到需要章家全家人齊聚的場合,那些無聊的閑言碎語便成了避無可避,像是夏季滅也滅不掉的蚊蟲嗡鳴,冷不丁地就會鉆進耳朵。 “總之是個沒良心的?!眲偛诺淖h論又再次響起,語調十分生動。 “董事長當年把他帶回來,好吃好喝地養在主家,他呢,成天在夜總會花天酒地,惹了一身的臭名聲?!?/br> “后來咱董事長臥病,也沒見他來瞧過幾次,最過分的,昨天靈堂剛布置好,他竟然連來都不來……” 毫無新意。 聽得章見聲耳朵快要起繭。 與前面接踵而來的商界名流們相呼應,后院也不斷有新的花籃運抵,挽聯上的落款大多是“xx集團xx會長敬贈”,沿著道路兩側一字排開。 明天一早才是正式的追悼會,今天會提前一天過來進行私人吊唁的,要么是和章明書私交不錯、忠心追隨的下屬,要么是跟集團有過深度合作,存在利益牽扯的商業伙伴。 來到擺滿鮮花的靈堂外,身后幫忙推輪椅的員工便將章見聲放到了此處,低低說了聲“您請自便”就匆匆離去。 章見聲也沒說什么,獨自一人繼續坐著輪椅緩慢前進。 大廳里很是空曠,章明書的遺像被被擺在鮮花幕墻的最中央,邊緣還綴著黑白色的帷幔。靈前焚著香,有專門從寺廟請來的法師正在長明燈前誦經念佛,余音繞梁。 左右兩邊黑壓壓地站著兩撥人,不用細看,章見聲也能猜到大致身份。 左邊那位連妝也沒化、面容憔悴的大概率是章明書的續弦夫人占金晴,由她兒子章棋在旁攙扶,身后還跟著她的兄長占志飛。 右邊站在最前排的,自然是與章棋同父異母的長子章墨。 早在一年前章明書突然發病,癱在床上淪為廢人之時,章墨就已經按照遺囑,成為集團的實際掌權者,派頭跟實力已然是今非昔比。 這兩撥人各成一派,互相之間水火不容,看似哭得神情枯槁、悲痛異常,實則大概率各懷心思,都在琢磨著該怎么把對方手底下那點權力跟資產收入自己囊中。 章見聲在后瞧著他們演戲,只覺有趣。 裴煊今天是跟著他家老頭過來的。 他爹裴兆海從年輕時起就是章明書身邊最受重用的親信,一直忙于工作,四十多了才老來得子,有了裴煊這么一個寶貝兒子。 也正因如此,裴老對裴煊家教甚嚴。無論在外面多么放蕩不羈,只要一回到他老子面前,裴煊就得像只被套上繩套的皮猴子,凡事都得規規矩矩的。 等念經的僧人做完一遍法事,眾人便開始排著隊上前跪拜,為章明書敬香。 緊跟在裴兆海身側,裴煊聽見背后有輪椅滑動的動靜,回過頭,果然看見章見聲身邊也沒個人跟著,便想過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