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小姨也不知是王智勇的母親和她說了什么還是在哪得到了消息,當晚就趕到了醫院找到了師清,想讓師清同意和王智勇和解。 病房外,師清站在走道盡頭的窗戶邊望向窗外,任憑小姨如何勸說,都無動于衷,顯然對小姨的到來她早已有了準備。 “姐!你知道如果你這么干,對意寶意味著什么嗎?如果這件事真的在學校傳開了,意寶這輩子都甩不開這個標簽了!尤其是現在網絡這么發達,就算她轉學不在崇德讀了,要是哪一天哪個學生又從網上知道了這些事......這輩子她就完了!”小姨見師清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頓時也來了脾氣,“姐!你會毀了她!她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怎么能這么忍心!我知道小川的事你肯定氣不過,但是既然小川已經醒了沒事了,那你就不要把事情做這么絕嘛!給自己積點德,來世也有好報的!” 不知是小姨的那句“既然小川醒了沒事”還是那句“給自己積點德,來世好報”的話惹惱了師清,只見她沖著小姨冷哼道:“師譚,我跟你講,我師清這輩子對你,還是對意寶,我問心無愧!很多事,我一忍再忍,只要沒傷害到我兩個孩子,我都可以當行善積德,不讓自己過不去??墒?,我剛剛也說了只要沒傷害到我兩個孩子。你也別勸我了,我話說難聽了怕你又暈過去,我還得照顧你?!?/br> 說完,又朝我說道:“給你小姨喊輛車,送她回去?!?/br> 眼見師清如此絕情,小姨也只得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留下一句:“我自己會走!” 第二天,滿川也順利出院。當天溫柔和煦的陽光似都帶著消毒水褪后的暖意,穿透車窗,灑在滿川還略顯蒼白的臉上。 微風吹拂,這個初夏的天還算涼快。 師清天不亮就在廚房忙活,聽到我們回來,圍裙還未解就迎了上來。 “你們可算回來了,我還有雞湯在燉著,再炒個青菜就能吃飯了?!?/br> 一進家門就感受到撲面而來濃郁的飯菜香,這幾天在醫院吃得屬實寡淡,現在也甚是想念師清的手藝。 師清臉上洋溢著這幾日少有的笑,這些天緊繃的神經在此刻才得以釋放,忙不迭地吩咐道:“滿川你去洗洗手,馬上就能吃飯了。秀東你來廚房把菜都端出去,團圓你就去樓下拿一瓶酒待會我們喝點,再去冰箱拿瓶奶,你弟弟剛出院還不能喝酒的?!?/br> 客廳窗明幾凈,餐桌上被端上一道道師清的拿手好菜,像我愛的濃油赤醬的紅燒排骨和鹽焗羅氏蝦,滿川喜歡的清蒸鱸魚,再加上盤翠生生的時蔬,以及最后端上了一罐金黃的山參雞湯。師清笑意盈盈地解開圍裙從廚房出來坐在椅子上,額角還沾著細汗,忙招呼著:“團圓,趕緊給小川倒上牛奶,在吃飯前咱們一家人好好干一杯啊。一是慶祝咱小川康復,二算是給這段日子咱家去去晦氣!”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要把過去那些晦暗的日子,在這頓飯里都驅散干凈。她舉起酒杯,沖著我們道,“來,干杯!” 在“?!钡囊宦曔^后,整個家里似乎都被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慶籠罩著。 師清似乎在此刻才將壓在自己身上的沉重稍稍放下,連日來的疲憊融進了一杯杯的酒中,再喝下肚里。 酒過叁巡,氣氛正酣。此時,滿秀東正扒著手里的飯,夾了只蝦送到了滿川的碗里,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小川既然健康地出院了,那王智勇那事就這樣算了吧,畢竟他們家也不容易?!?/br> 滿秀東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滿桌的溫馨從眾人的臉上剝落,掉滿了整張桌子??諝怏E然沉了下來,師清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碎裂。 “算了?” 她說這兩字時,筷子尖都在微微顫抖。 滿秀東見她這模樣,也沒了剛剛的漫不經心。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臉色也沉了下去,目光投向師清,語氣也變得強硬:“人家小孩馬上高考,你現在讓人坐牢,那是把人家往絕路上逼。滿川畢竟沒有大礙,你真讓人鬧起來,把意寶的事鬧到人盡皆知對你有什么好處?” “對我有什么好處?” 師清的聲音很輕,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她緩緩放下筷子,抬起頭盯著桌對面的滿秀東。往日眼里盛放的平和早不復存在,目光冰冷,帶著幾十年積下的寒意。 “滿秀東,”師清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可置信與憤怒,“你兒子,差點躺在手術室就出不來了!醫生說還可能有后遺癥的風險,在你嘴里就成了‘健康出院’?‘沒有大礙’!滿秀東你還是不是人!你說的對,我就是要將他們逼上絕路,我不為別的,就為自己爭一口氣!” 面對師清的憤怒,滿秀東沒有說話,只皺著眉頭抿了一口酒。 師清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多日的壓抑仿佛找到了噴發的縫隙:“如果今天小川要是沒有坐在這里,你還會說讓我算了嗎?” “你不要在這邊無理取鬧,你現在怎么成了這個樣子?現在事實就是小川好好坐在了這邊。你這事也不要cao心了,我已經跟律師說了,讓王智勇那邊轉學,學校也安排好了。你過段時間就和你學校領導說一下,段海也要調走?!?/br> 滿秀東坐在座椅上,像皇帝般落下圣旨。這頓飯顯然對他來說也沒了胃口,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就站起身來準備走。 “我無理取鬧?”師清也猛地站起身來,椅子腿刮擦地板發出刺耳的尖叫,瓦解了她維持了十幾年的體面。她像一頭暴怒的母獅,朝著滿秀東離去的背影沖了過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渾身顫抖著。 “滿秀東,我和你結婚二十幾年,你對得起我有幾年?”師清蒼白著臉,緊緊扯著滿秀東的手,嘴唇哆嗦著。 我看著此刻狼狽的師清,又想起了初叁最后的那個暑假。師清也這樣暴怒且狼狽,也像這樣沖著滿秀東怒吼著。只是于此時不同,那時的我只是躲在門外,聽著屋里的師清訴說婚姻給她帶來的委屈與不甘,以及......那個秘密。 而此刻,我直白的站在她的這場戲里,直面她所有的隱忍和痛苦,聽著她說出那個流動在這個看似美滿的家下方的秘密—— “是師譚求的你吧?”師意聲音輕得嚇人,“這么多年,你們從來沒有斷過?!?/br> “你在這發什么瘋,孩子都在呢!”滿秀東臉黑得嚇人,想掙脫師清的束縛,可此刻的女人卻像瘋了一般,死死地拉住他不肯放手。 “發什么瘋?滿秀東我跟你講,從那天我看到你和師譚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瘋了?!彼@十幾年的日日夜夜都在縫縫補補她這破破爛爛的婚姻,全力維持這個家的表面完整。而她在眾人面前為了維持這場體面所咽下的苦水都成了她此刻臉上的淚水,決堤開來,裹挾著對婚姻和對丈夫的愛和恨:“我忍了十多年,忍得夠久了!你這些年和師譚在外的那些破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了兩個孩子,為了這個家,我師清可以當瞎子,做傻子!但是你們不能把我真的當瞎子當傻子!” “你別這個時候找我鬧?!睗M秀東冷冷的望著眼前這個狼狽的女人,“小川剛出院,要好好休息?!?/br> 說完,他又朝我看了過來,對著我說:“你把你媽扶到房間去休息?!?/br> 滿秀東冰冷的話,讓師清所有的憤怒都成了笑話,仿佛這只是她一人的獨角戲般。她的兒子、女兒還有丈夫圍在她身邊,成了她的觀眾,無視了她所有的痛苦?;蛟S是巨大的悲憤和屈辱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她猛地將桌上所有的東西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嘩啦——” 滿桌滿載著的喜悅和祝福的美食,連同精致的碗碟,在瞬間碎裂在了精美的大理石地板上,碎片飛濺。那些精心準備的食物一灘灘地落在地上,湯汁四濺,灑在周圍雪白的墻壁上。但這只是開始,師清似乎發了狂,她沉默地抄起身邊所有能拿到的東西都統統砸了個粉碎,一聲聲清脆的破碎聲正如她此刻的心,也亦如她早已經破碎的婚姻。 而她的發狂我卻不知是在抗議她婚姻的失敗,還是在抗議她無人理解的痛苦。 我第一次見師清是這般模樣。她頭發散了,紅著眼睛,淚水和汗水糊滿了整張臉,撒落的湯汁濺了一身,狼狽不堪。當她將屋內的一切都砸了個干凈后,喘著粗氣,站在坍塌的廢墟里,默默看向站在一旁冷眼的滿秀東。 “離婚吧,我們?!?/br> 終于,師清愿意直面她這一段并不成功的婚姻,也終于愿意放過自己,她也活了過來。 我欣慰地看著她笑了起來。 看著師清終于將這些年的委屈和憤怒當著我們的面發xiele出來,雖然選擇了最瘋狂最狼狽的方式。但是我看著這一切,心底竟涌現出了一股病態、隱秘的暢快。 對,是暢快。 我再不管其他,拉著滿川走出這滿地狼藉的家,離開這個早已經被所謂體面裹挾下早已潰爛流膿見骨的家。 它的丑陋、失敗、混亂終于在慶祝痊愈的今天,予以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