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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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成功據理力爭道:“這不一樣,寧宇和我是生死之交,若無他便無這天下?!?/br> 隆武帝聞言,更加憂心忡忡:“你一向心地善良,心思純凈,容易被人欺騙。唉,父皇知道你運籌帷幄,可一朝為天子,周圍便是虎狼環伺,你這般讓父皇如何能不擔憂啊?!?/br> 鄭成功:“……” 長這么大,除了隆武帝這里,他還從未在其他地方聽過如此驚悚的評價。 心地善良? 心思純凈? 容易被人欺騙? 鄭成功想了想在崖山那些被他打得跪地唱征服的西方國家,又想到前些日子剛被解決的緬甸,安南,還有慘兮兮的清兵,和被打得根本不成人形的順治。 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 就這般,眾人齊心并力,緊趕慢趕,終于卡在日出前不久,堪堪做完了登基大典的所有準備。 京師城頭,火樹銀花,燈火通明。 在黎明前最深徹的黑暗中,無數的星輝與燈火照亮了長夜,所有人都緘默肅立,手中高擎著炬火,千萬道如同星辰懸天,照得天地間一片光輝,仿佛永晝。 許多亡魂的身體已經漸漸映得透明,這是即將消散的前兆。 因為時間十萬火急,就沒有再走百官勸進的流程。 孫承宗換上了紅袍,主持整個儀式流程:“請天子即位——” 這位昔日的大明帝師、目送兩朝天子登上皇位,從未想過,居然還能親眼見證一位明君和他即將開始的盛世。 在這一刻,他心酸不已。 如果我能出生在這個時代,那該有多好啊…… 但他轉瞬,又充滿了驕傲地想到,我雖然未曾出生在這個時代,我卻為這個時代的建立付出了一切,并且也葬身于此。 就像是萬里巍巍皇城之下,一片染血的磚瓦,從此這城中萬種熱鬧風情,太平煙火,都與我緊密相關。 足夠了啊。 鄭成功騎馬自奉天門入城,盛裝冕琉,衣袂如云,眾多的天子儀仗在前方開道。 萬眾伏拜,歡呼如潮。 忠肅公盧象升、文襄公堵胤錫、忠正公史可法、忠裕公陳子龍等義士名臣,皆已經就位,高聲宣讀著早已準備好的詞句。 “洪業建先,圣化欣廣。旒方萬機,拱垂三辰。應天受命,日照月臨。蔚統開皇,體元立制……” 高臺巍峨,蒼然如登云端,連入了云霧深處、黑夜盡頭青山綿延的脊梁,挺拔不屈。 從這里下馬,穿過人群,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鄭成功身影蕭然,冕琉上的黑曜石隨著行走一步一晃,輕輕叩擊,如碎玉搖云般,抖落清音泠泠。 道路兩側都是他的臣民,神色虔誠而真摯,高呼“萬歲”,他看見了許多熟悉的身影,曾經的同行者。 隆武帝攜著他的手,一路帶他向前。 父皇的動作穩定而從容,就像年少時候,曾握著他的手教他拈弓搭箭,帶他入朝參政那樣。 他一抬頭,看見李定國在前方半道處等他,眉目如故,模糊了歲月。 恍覺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條浩渺的光陰之路上,從星沉月落的過去,走向了天地明光的未來。 長路終有盡時,隆武帝最終停在了高臺下,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自古二帝不能同行,他已非陽間客,不應再繼續往前。 他正想說點道別的話,一轉頭看見李定國,頓時神色就冷了下來:“你在此處意欲何為,天子登基,莫非你也想上去坐坐?” 李定國連稱不敢。 鄭成功無奈道:“是我讓他來的,這是此生很重要的時刻?!?/br> 所以才想讓最好的朋友,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做個見證。 隆武帝皺眉道:“莫要隨意開口稱「我」,一例全都稱「朕」?!?/br> 鄭成功笑了笑:“父皇放心,我只在親近之人面前如此,其他地方會改的?!?/br> 隆武帝眼看時間所剩無幾,輕輕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肩:“今生今世,父皇就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往后余生,你便要一個人站在最高處?!?/br> 若有來生的話…… 為父愿在地獄歷遍摧折火焚之苦,只求你我父子同生于盛世,做兩代治世明君。 李定國走過來,細致地理了理他的衣襟,將一個扣得不怎么完美的結拆開,又重新為他系上,最后低垂眉眼,沉聲說:“森森去吧?!?/br> 鄭成功寂然點頭,在即將破曉的天色中,獨自登上了祭臺。 須臾之間,他孑然立在這個地方,終于明白了為何帝王會是「孤家寡人」。 臺下的萬民都仿佛隔了云煙如海,面目都已模糊,如同嵌入紙片上的蒼白剪影,就連眼前的萬般風景,都被重重冕琉所遮擋。 舉世茫茫,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戰魂孫承宗竭盡全力地高聲呼喊著,急于趕時間走流程:“請天子祭天——” 然而,就在這一刻,鄭成功已經望見了頭頂層云深處,一線長夜即將破曉的微弱曙光。 他沒有再祭天,而是從祭人開始,執起玉杯,盡數傾注在地: “第一盞,祭大明,自韃虜起兵四十年間,為國死,為家死,枉死,屈死,冤死,無由死,死于刀劍烽火,為天下萬民死的英魂與眾生!” “第二盞,祭大明建國以來,為后人濟世救民開生路的各位先帝與先賢!” “第三盞,敬江山萬里,來日方長,所有與朕并肩同行、乘風破浪的戰友與同袍,唯此一世,萬古流芳!” 此三盞,不敬天,只敬人。 鄭成功從不信命,大明是天下人的帝國,是所有子民的帝國,唯獨不是甘愿受天意擺弄的帝國。 孫承宗一怔,瞬間熱淚盈眶。 他還想再繼續主持典禮,但這時候,第一縷天光已經穿云而過,落在了他身上,他知道,已經到了自己離去的時候。 在消散前,戰魂竭盡最后的氣力呼喊道:“愿大明江山萬歲,陛下萬萬年!” 陳子龍和柳如是待在一起,翩躚的衣袂下十指相扣。 “夫人,我要走了”,他驀然輕嘆道,晨光在那張年輕而俊朗的面容上鍍上了萬重光輝。 柳如是不敢看他,只是捂著臉,淚如泉涌。 “莫哭”,陳子龍的目光清透而又睿智,有著極強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逝者已矣,夫人向前看。往后的三年歷練要好好做,回來當陛下的宰執,我在九泉之下,等著看夫人做大明的第一位女首輔……” 他們在明亮的天光中,相依相偎到了最后一息。 陳子龍輕輕地說:“來年你到松江府,在我墓前種一株柳樹,你見新芽生發,恰如見故人歸?!?/br> 仿佛有一個輕盈的吻,如風一般落在了眉間。 等柳如是移開手的時候,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不遠處,李來亨一見到陽光照下,知道分別的時刻即將到來,死死地撲過去抱住了他爹李過。 李過摸了摸他的頭,用一如既往的溫和語氣告訴他:“小亨,你的人生路還長,爹爹會在地下看著你。你過得好,爹爹才能放心?!?/br> 李來亨慟哭不已,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要看了”,李過遮住了他的眼睛,“爹爹不在的歲月,你一定要好好活?!?/br> 李來亨使勁地掙扎著,忽覺懷抱一空,只余晨間的冷風寂然穿過。 “阿爹!” 他叫道,怔然埋下頭,哭得渾身顫抖。 另一邊,張煌言對著他的父親正正叩首三次,哽咽道:“當年為了抗清,未能會去見您最后一面,我抱憾到如今?!?/br> 張圭章嚴肅地說:“你做得很對,先有國才有家?!?/br> 張煌言又問:“父親從前教導我萬般做人的品格,我可曾成為了您期待的那種人?” 張圭章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驀地抱住了他:“為父從前即便在夢中,也不敢想象能擁有一個你這樣的孩子。你很好,非常好,遠遠超出了我對你的期許?!?/br> “蒼水,為父走了——” 張煌言仰起臉看天,竭力不讓淚水滑落,直到面前再也沒有了任何人影,才緩緩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二哥?!?/br> 李定國站在百官最前列,聞言回過頭,見劉文秀越過人群,沖他遙遙一拱手。 “蜀王劉文秀,祝晉王殿下定四海,步青云,贏得千秋萬歲,不朽聲名?!?/br> 語罷,一振衣袖,身影飄然散去。 李定國仿佛有些想笑,劉文秀說話還是如從前一般,總是斯斯文文的,不愧是西營中唯一的文人從軍。 可他彎了彎唇角,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一旁,隆武帝正在飛快地奮筆疾書。 他掐著散去的最后一秒,寫了滿滿一張紙塞給李定國:“代朕交給皇兒,你是百官之首,若有反心,朕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定國搖頭,認認真真地說:“我此生絕不負陛下?!?/br> 隆武帝最后望了一眼高臺上的身影,帶著微笑,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這一生,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天光大亮,從云層間翻涌而出,湮滅了所有的一切。 亡魂們的身影在飛速地消逝,鄭成功立在最高處,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往來呼嘯的晨風,吹起河山之間,皆是一片燦爛晴朗的金色。 八荒六合之間,亡魂們臨走前的呼聲,一聲又一聲,疊加在一起,重重回蕩震云: “愿大明江山萬歲,陛下萬萬年!” 過了許久許久。 直到旭日徹底高懸在天穹之上,直到所有的亡魂都離去了,天地間,一下子就空空蕩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