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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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成功冷笑一聲,直視著他:“玉石俱焚?還沒到窮途末路,你就先想著以身殉國了?” 張世杰寸步不讓:“擁天子之駕,移蹕海外,與亡國何異?我們在長久的飄零輾轉之后是怎樣一種狀態,你一個外人,根本無從知曉,你道為何史書上會有十萬人民一起投海?只因我們死也要死在故土,魂歸故里——你完全無法理解!” 他這句話,正正好好戳到了鄭成功的內心深處。 南明永歷帝,可不就是慌不擇路逃入緬甸,成為天下笑柄的么? 鄭成功神色驟然冷凝,眸中有霜風凜嚴,如高寒的云中古塔般,無聲與萬丈碧海青天森然對峙。 他一字一句道: “本王當然理解,天下沒有人比本王更理解國破家亡、親友散盡、流離失所、萬念俱灰,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br> “宋之覆滅,是夷狄第一次入主中原,而之后的大明覆滅,是第二次?!?/br> “我見過兵燹縱橫,見過百姓凄涼,見過城破人亡尸骨如山,見過王氣凋傷一敗涂地,也見過城池作陵谷,廣廈變丘墟,千里絕人煙,而我出生入死,極力想要保護的人,終究在我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死去?!?/br> 他的聲音陡然揚起,似是壓抑不住怒火: “但凡你們還有一絲希望,就絕不該放棄,比起一國的存亡絕續,任何所謂的正統之念、故土之思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若是我當年有現在這般的力量,我便是身穿白刃、埋骨成灰,也要拼死護送我的君王南逃……可是,太晚了,等我成長起來,一切都來不及了,那時我看著他在我面前被萬箭穿心,我卻什么都做不了?!?/br> 崖海之上,潮聲如奏。 鄭成功分明坐在這里,卻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烈火沖天。 清軍亂箭如雨下,他在叢林的掩護下飛快地行軍穿行,可是等他趕到的時候,只有熾焰吞天噬地,燒盡了所有的一切。 隆武帝就躺在那里,身上扎滿了箭鏃,無聲無息。 鄭成功當時呆立了許久,直到灰燼落滿了衣衫,心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既然父皇死了,從此我就代你而戰,我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 驅除韃虜、反清復明、光復河山,這些你想做,卻來不及去做的事,我都會用余生為你一一實現。 可是……終究是力有不逮。 如果沒有天幕的出現,他將會在兩年后含恨而終,以一州之地對抗清兵舉國,能高舉自身旗幟不倒,就已經是極限了。 此刻,鄭成功的聲音輕輕起了波瀾:“我是救不了他,救不了大明,可我——” 他閉了閉眼:“我還想試著來救一救你們?!?/br> 在鄭成功看來,崖山是一個還沒有走向末路的南明。 在南明的時代,已經完全無法再從頭開始海外建國了,縱然他日后能打下呂宋和其他地區,也只能作為孤懸海上的一個基地,輔助日后反清,而不可能成為海外的又一個「明」國。 但崖山卻不一樣,崖山有十萬大宋軍民,只要這些人在,走到那里都是「宋」。 忽有一只手伸過來,很輕地撫了一下他的后背。 鄭成功愕然看去,見陸秀夫正望著他,溫和如春水柔波的眼眸中,盈盈地漾開了悲傷與嘆息之色。 “我很抱歉聽到這些……” 陸秀夫低低地說。 淚水從那雙清眸中滑落,他傾身過來,給了鄭成功一個短暫的擁抱,“你在未來那個與我們今日相似的境地中,一定過得很辛苦吧?!?/br> 鄭成功沉默了一會:“最苦的還是韃子屠刀下的百姓?!?/br>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八十一日、大同之屠、廣州之屠……樁樁件件,都是血淚。 陸秀夫想到了許多被元人屠殺的城池,心中愈發難過。 張世杰默然許久:“聽起來很感人,可是,你連自己的國家都救不了,又怎么能放言救宋呢……唔唔!” 陸秀夫眼見他又要開口懟人,直接抬袖遮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了。 他側眸望向鄭成功,抱歉地笑了笑:“能否請……” 微微一頓,似是不知該如何稱呼。 鄭成功:“大明延平王朱成功?!?/br> 陸秀夫微笑道:“能否請延平王先回避一下,我和世杰單獨聊一聊?!?/br> 鄭成功略一點頭,拂袖而去。 張世杰生氣地掙開他的手:“君實,你不會真信了他的話,要去什么臺灣、呂宋吧?” 對此,陸秀夫表示:“人家說得難道不對么?” “就是不對,根本毫無道理!” 張世杰一看他不站在自己這邊,頓時大為惱火,宛如一只圓滾滾的河豚,滿懷憤怒地坐在原地,實力表演了一個怒發沖冠。 真. 沖冠。 他把掉落在地的玉冠撿起,又用眼角余光,斜瞥了一眼自家好友:“陸相公站著不走,還有什么話想說?” 陸秀夫直接開門見山:“到海陵島等地絕非長久之計,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茍延殘喘而已。唯有駛向海外,找個地方重新開始,或有一線勝機?!?/br> “世杰是百戰之名將,應變戰略遠勝于我,豈能看不出來?” 張世杰啞然。 他心里其實也清楚,海陵島并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然而,他生于北地,對于中原的觀念無比濃重,根本不似鄭成功這般,一出生就在海外,長年累月在海上漂泊,早就習以為常。 離了中原的流亡朝廷,如何還能稱得上正統? 而且…… 軍民們年復一年地奔波,真的太累了。 張世杰是涿州范陽人,那里自靖康之恥后,就不再為宋國所有,他年少南奔投宋,從此再也未曾回歸過故鄉。 縱然是夢里,隔了山長水遠,也未見過一次。 故鄉已遠在濤聲殘夜中,從軍又四處征戰,從鄂州至焦山,從臨安到崖山,所有時間和空間的轉換,都已經成了毫無概念的紙上文字,記憶中所剩的,只有無盡的血色。 他仿佛是一個站在白茫茫雪地中的顧客,倉皇四顧,不見來路,也沒有歸途。 正因如此,他先前才會決定使用鐵索連環,將船只都連成一片,作最后的殊死之戰。 一時慷慨就義易,十載從容赴死難。 他有那么一刻,是真的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再強的百戰將軍也不過是血rou之軀,如何能十年如一日,孤身扛起一個末日傾塌的帝國? 張世杰張了張嘴:“君實,我總想著戰死之后,還能回到故鄉埋骨……” 陸秀夫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將他拉起來,帶到了窗邊。 他抬手遮住了張世杰的眼睛:“你聽?!?/br> 在這種視線被剝奪的黑暗情況下,任何一點聲響都分外清晰。 張世杰首先聽見,海浪蒼茫若擂鼓,一道道風濤奔走似雷霆,銀流激浪若星河倒垂,閃爍著呼嘯不息的水聲,起起伏伏,猶如怒原上不熄如瀾的龍吟。 一片黑暗中,陸秀夫的聲音輕輕響起,如同玉石輕叩,深邃而悠遠: “世杰,光聽這波濤聲,你能聽出,是你家鄉范陽的范水,是臨安的錢江大潮,還是崖山的海浪嗎?” 張世杰一怔:“不能?!?/br> 陸秀夫輕聲說:“天下的江河湖海本無異處,山川亦如此?!?/br> “若你我此去有幸生還,自域外歸來,那便廝殺回頭,再朝天闕。若不幸中道淪亡,也不過是就地埋葬,一抔黃土付孤冢罷了?!?/br> “都說「年年戰骨埋荒外」,死在哪里,便葬在哪里,又有何處荒外不能埋骨?” 被他手心覆住的眼睫,很輕微地顫了顫。 陸秀夫想了想,開了個玩笑:“至多死后黃泉路三萬里,我們加緊趕一趕,魂魄總能重歸中原故土的?!?/br> 張世杰頓時被他逗笑了:“三萬里路,依君實的騎術,怕不是要耽擱上三年五載?!?/br> 陸秀夫輕笑道:“到時候,還望世杰捎我一程?!?/br> 張世杰也笑著說:“一定一定?!?/br> 笑完之后,他又長嘆了一聲:“真決定了?” 陸秀夫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世杰莫要問我,問你自己,你才是我們中拿主意的那個?!?/br> 張世杰心想,什么我拿主意,我信你個鬼,你這個人分明滿肚子壞水。 每次陸秀夫只要覺得他不對,就會過來溫溫柔柔地勸說他,每次都如春風化雨一般,不著痕跡就說動了他改變主意。 張世杰有時回過神來,只覺得自己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答應了。 不過,陸秀夫確實也給人很強烈的安全感就是了。 陸秀夫看起來溫和如水,內里卻遠比他更為堅毅果決,在這種萬物飄搖天地傾頹的時刻,為他和全體崖山軍民都提供了精神支撐。 事實上,早在兩年前宋端宗落水而亡時,海上流亡朝廷就已經要散場了。是陸秀夫擁立了趙昺為帝,一力維持著行朝的正常運轉,直到如今。 在崖山人的心目中,小陸相公是一捧最璀璨的星光。 天崩地裂之后,當最后的殘陽日光墜入了滄海深淵,漫長的永夜自此拉開序幕,他仍舊愿意身化高天之星辰,將流光灑向人間,點燃一簇又一簇的炬火。 “那就,出海吧?!?/br> 張世杰最終這么決定。 ……. 然而,雖然決定了先去臺灣,再轉航呂宋,但究竟如何做,卻也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要知道,現在這兩個地方,可都是不折不扣的落后荒島,最多只有一些土人存在??! 這就意味著,必須要將一條完整的產業鏈搬上船帶走,未來才有重返中原的可能。 食品、醫藥、武器、冶金、紡織、建材……這些都是無比棘手的問題。 情況跟后世鄭成功收回臺灣還不一樣。 那時候,他畢竟還有金門和廈門作為后援,還有廣泛的東南亞海外貿易,這些才是他獲取資源的主要途徑。 但是崖山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