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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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門“砰”地被推開,進來的人他卻不認識。來人穿一件鑲滿鐵片的皮背心,一手握著匕首,腰間掛著彎刀。 “你想干什么?”大庭懷恩質問道。 “你這段時間住的還滿意不!”乞四比羽跟隨著此人走進臥室:“別慌張,今晚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談談?”大庭懷恩懷疑的看了看乞四比羽:“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你打了敗仗?還是大唐的軍隊已經進逼城下了?” 乞四比羽的臉上泛過一絲紅暈,大庭懷恩不能確認是忿怒還是興奮?!靶∽?,別刺激我!”乞四比羽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護衛:“現在你的小命還在我的手上呢!” “你說過,今晚你只是想和我談談!”大庭懷恩答道。 “是,我是這么想的,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脾氣不好!”乞四比羽指了指部下腰上的彎刀:“被割掉的腦袋可是接不回去的!” 大庭懷恩深吸了口氣,壓下胸中的憤怒:“說吧!你想談什么!” “我想要和大將軍談談!”乞四比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向東南方向指了指:“你能夠替我帶話嗎?” “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可你一見到我就把我關在這里了!” “好吧,好吧!”乞四比羽尷尬的笑了笑:“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這地方還不錯,我也沒有苛待你,對不?我現在想和大將軍談談,你愿意帶話不?” “可以,你想談什么?” “如果我把那個安舜王和劍牟岑交給大將軍,大唐還能允許我保留多少東西?”乞四比羽問道。 屋內陷入了沉默之中,乞四比羽緊張的盯著大庭懷恩的眼睛,幾分鐘后大庭懷恩答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把這句話帶給大將軍,沒有問題,這本就是我的職責。但是你最好告訴我現在形勢怎么樣了,這樣我至少能告訴你,大將軍會接受你的什么程度的要求,畢竟你也不想讓我白跑一趟吧?” “好吧!”乞四比羽沉吟了片刻:“唐人已經把金法敏趕下了王位,擁立金仁問為王?,F在平壤也已經重新落入唐人手中,唐軍的前鋒已經出現在烏骨城一帶!” “烏骨城?”盡管大庭懷恩竭力控制自己的喜悅,但他的嘴角還是不由自主的向上翹:“說實話,您應該早幾天來找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有點晚了!”乞四比羽懊惱的擺了擺手:“但我可以做出很大的讓步,交出烏骨城、新城、向大唐稱臣,交出我的兒子當人質,還有侵占的土地。還有,我可以給大將軍一大筆錢,我是說私下里給,沒人知道;作為中間人,你也可以從中發財!你知道嗎?高句麗國幾百年的積蓄都在我手上,我非常的富有,比你想象的還要富有的多!” “你發掘了歷代高句麗王的王陵?”大庭懷恩突然問道,他看到乞四比羽錯愕的面色,知道自己猜對了:“好吧,這不重要,我知道了你很有錢。那你愿意交出這么多東西,那你自己想要保留什么?” “我想當大將軍的朋友!”乞四比羽笑道:“他給我留下多少,我就要多少!我只想要他的友誼!” “大將軍的友誼?聽起來你想用這些東西買大將軍的友誼?” “你要這么說也行!”乞四比羽笑道:“其實這樣對大將軍最有利,他可以很快的結束戰爭,不用損失一點自己的力量,還能從勝利中拿下最大的一份。最重要的是,他在這一帶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他私人的朋友!世事艱難,我們離不開朋友,對不對?” “我會替你把話帶到,但我不能保證大將軍會接受你的條件!”大庭懷恩強壓下心中的厭惡,站起身來:“馬在哪兒?我什么時候可以出發?” “不用著急,不用著急!”乞四比羽笑道:“天還沒有亮呢!你放心,一切我都準備好了,馬車、護衛,還有獻給大將軍的禮物,當然,不會少你的一份!” 平壤。 “這些就是乞四比羽讓我帶給您的!”大庭懷恩指著庭院里擺放的一個個籠箱:“那家伙說他可以接受您的一切條件,只保留您留給他的,只要賜給他您的友誼!” “我的友誼?這還真是個有趣的家伙!”王文佐笑了起來:“信箋呢?他沒有給你這個,或者信符什么可以證明他的誠意的東西?” “沒有,只有口信!那家伙三更半夜來我的牢房,和我談完了之后等到天亮才走,然后我就被押上馬車,一路送到了這里!” “嗯,他想的很周全,這樣我就沒法用這個來挑撥他和劍牟岑的關系了!”王文佐笑了笑:“很好,你愿意再跑一趟嗎?” “當然!”大庭懷恩挺起了胸脯:“那答復?” “我會給你一封親筆信,你交給他!”王文佐笑道:“反正我還需要時間來調配軍隊,哪怕是爭取時間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拖延時間的!”大庭懷恩道。 “不,一切以你保全性命為上!”王文佐笑道:“現在道路還很泥濘,等初夏來臨,大軍兵臨城下,那家伙就會感受到我給他的“友誼”!” 事實證明乞四比羽比王文佐想象的要聰明的多,當大庭懷恩再次來到新城,他驚訝的發現這里已經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乞四比羽的軍隊在一周前就撤離了這里,臨走前還放了一把火,將這座地勢緊要的山城燒成了一片廢墟,顯然那天晚上這個狡猾家伙說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謊言,他只不過希望利用卑辭厚幣來讓王文佐放松警惕,以免自己沉重的輜重在撤退時遭到唐軍騎兵的追擊。 “這家伙還真聰明!”看著前軍斥候的情報,王文佐笑了起來:“這場戲他還演的真像那么一回事?!?/br> “其實我們也沒損失什么!”沈法僧笑道:“反而不戰而下新城,也算得上是一場勝仗!” “如果他堅守新城,那就是甕中之鱉了!”王文佐嘆道:“現在戰爭必須拖延下去了!” “那現在應該怎么做?”沈法僧問道。 “先遣退一部分軍隊吧!”王文佐嘆道:“補給線越拉越長了,兵多只會耗費財力糧米,賀拔雍和元驁烈的后繼也不用征召了,現有的軍隊已經足夠了!” “是!”沈法僧應了一聲,神色有幾分黯然。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里,戰場的狀況變得有些怪異。無論是唐軍還是叛軍,雙方在前線都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唐軍著力于恢復被戰爭破壞的道路、驛站、哨卡、運河、港口,并將一部分半軍事化的屯民安置在荒廢的移民點,以確保重新控制以新城為中心的遼中地區的控制,而乞四比羽則退回了長白山脈為核心的區域,雙方在前線都保持著相當的克制,反而外交使節往來頻繁,全無平叛的樣子。 “大將軍,乞四比羽是個危險的家伙!即便您真的打算議和,我也建議最好事后派一個刺客結果了他!”說話的是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正是薛仁貴,相比起當初在隴右出兵征討吐蕃時,他幾乎成了另一個人,自責和痛苦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瘦了,也老了,魁偉的體格只剩下那副骨架。 “我明白您的意思!請放心,我不會讓這家伙活下去的!”王文佐點了點頭:“還有,您叫我三郎就好了,軍中您是前輩,私下里無需客氣!” 薛仁貴的嘴唇抽搐了兩下,點了點頭:“多謝了你還這么看得我這個敗軍之將!” “身為武人,只要你從軍時間足夠長,早晚都會吃敗仗!”王文佐笑道:“何況大非川之敗又不能怪你,欽陵也是難得的對手,換了是我,說不定輸的還慘!” “三郎你還是這樣子,待人寬和,難怪有這么多人替你效死!”薛仁貴嘆了口氣,他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聽到一些風聲,沛王殿下和有些人過從甚密,你要小心!” 第744章 預付款 “沛王和有些人過從甚密?”王文佐問道:“什么人?” “沛王殿下乃是天子親弟,我自然不可能派人監視!”薛仁貴答道:“不過我聽說這些人好像都是河東口音!” “河東口音?”王文佐看了一眼薛仁貴,突然笑了起來:“多謝薛公,王某承情了!” “承情不敢當!”薛仁貴笑道:“只是薛某這輩子的聲名都毀在大非川上,若說天下有誰能替薛某報仇雪恨,那也就只有三郎你了。薛某就算再怎么蠢,也知道該站在誰一邊!” 聽到薛仁貴這般說,王文佐不由得笑了起來,這位也是聰明人,以他的資歷身份,公然站隊到自己這邊不太合適,畢竟薛仁貴當一路總管的時候,王文佐還是個軍中小卒,就算王文佐現在官位已經在他之上,屈身俯就傳到外面也不好聽。而按照薛仁貴這般說來就是軍中前輩對后輩的托付,就算寫在史書上也是一番佳話。 “薛公放心,待我料理了東賊,有了余暇自然會再來處置西賊!”王文佐笑道:“吐蕃君弱臣強,枝強干弱,必不能長久。若是我猜的不錯,欽陵那廝多半會死在吐蕃贊普手中!” “若是能如三郎你說的,那就最好了!欽陵這廝在世上一日,隴右便一日不得安寧,著實是我大唐之心腹大患!” “薛公說的是!”王文佐笑道,他和薛仁貴又說了幾句,便端茶送客了。方才薛仁貴說沛王與河東口音的人過從甚密,像這種政壇老油條在這等敏感問題上自然不會胡言亂語。河東在初唐望族無非有薛、柳、韓等姓,而其中聲名最盛的莫過于裴氏,裴居道、裴行儉都是這一姓出來的,只是分房不同而已。裴行儉還在帶兵對付突厥叛軍,插手朝中,暗地里勾搭沛王的可能性不大;倒是裴居道這廝的可能性不小。 “看來多半就是裴居道這廝了!”王文佐稍一思忖,沉聲道:“來人,傳盧十二來!” “大將軍!”盧十二進門來,沉聲道:“您找我?” “嗯!”王文佐道:“最近有些人與沛王過從甚密,據說是河東口音的,你是范陽本地人,人頭熟,去查一下這些人的來歷,和沛王說了些什么,是不是與裴居道裴侍中有關系!” “是要將來人拿下還是只查問來歷?說了什么?”盧十二問道。 “只查問來歷說了什么就行,最好不要讓沛王察覺!”王文佐道。 “屬下明白了!”盧十二躬了躬身,退出門外。 這里遍地殘垣,四下死寂,重重密林,青苔滿墻。 手下的人帶回一頭野豬和兩只野雞,他們拆除村落的參與的梁木櫞木,將其劈成木柴,堆成柴堆,中間堆上干枯的灌木。王寬將獵物切成小塊,用尖利的樹枝刺穿,放在火堆上,然后點燃柴堆,火焰騰空而起,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我們回來了,我說過,我們早晚有一天會回來的,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離開!”王寬對著火堆高聲喊道,同行人齊聲應和,呼喊聲伴隨著火焰和煙柱,直沖云霄,四周的樹林激起一片驚鳥,似乎就連森林也被眾人的宣稱驚動了。 隨著火焰的炙烤,王寬將烤熟的獵物取下來,分給同行的人,野豬rou粗硬堅韌,眾人艱難的吞咽,逃亡的日子里他們早已習慣了各種艱苦,而今他們回來了,將重建家園,比起那些,這點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找到了,王大叔!”一個輕狡少年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對王寬喊道:“您說的地方找到了!” “好,你們幾個拿上鋤頭跟我來!”王寬隨手點了幾個青壯漢子,被點到名的漢子三口兩口吃完烤rou,拿起鋤頭跟了上去,一行人穿過一片雜木林,來到一棵大橡樹下。王寬看了看這橡樹,笑道:“不錯,就是這棵樹!”他看了看天空,辨認了下方向,向正東走了十二步:“就是這里,開始挖!” 漢子們開始揮舞鋤頭,很快他們就發現層土下面是一層木板,他們翻開木板,發現了一些石灰和干松針的混合物,這是當地人時常用來防潮的鋪墊物。待到清除了這些,眾人終于看清了——地窖里是一只只裝滿了糧食的口袋和各種捆扎整齊的農具。 “里面的存糧足夠咱們吃兩年的,當初的全套家什也都在,都搬出來,明天先燒荒,還能趕得及種下一茬糧食!”王寬大聲道。 “好咧!” 眾人爆發出一片歡呼聲,俗話說手里有糧,心中不慌。王寬這么急著返鄉重建家園,原先不少人還是心中頗有微詞的,畢竟仗還沒打完,留在范陽那邊雖然過得不怎么樣,但終歸還是能混個半飽?;毓枢l聽起來好,可口糧啥的就只能完全靠自己了,地里的糧食可不是今天下種,明天就能長出來。 地窖里的糧食讓所有人都興奮不已,他們吃飽了飯就開始忙碌,老人女人們開始重新清理田畝,雜草和灌木已經完全占領了田畝,他們排成一列稀疏的橫隊,確認了風向,然后開始放火,很快煙霧和火焰就蔓延開來,不時有小獸小鳥沖出火焰,撞進人群中,淪為晚餐的材料。而男人們則開始砍伐樹木,和土糅泥,準備重建房屋,整個村落充滿了一團生氣。 第四天,村莊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阿至羅。王寬驚喜的將其迎進自己的棚子里,詢問離別之后的經歷。 “其實也沒什么,受傷,養傷,再受傷,再養傷!”阿至羅苦笑道:“幸好我的運氣不錯,沒這條小命丟掉!”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王寬一邊從火堆上拿下瓦罐,一邊笑道:“怎么樣?你現在在那兒高就?” “什么高就!”阿至羅搖了搖頭:“上次傷好后在柳城遇到大庭懷恩了,他現在給王大將軍效力,我也就在他手下,當個虞候!” “這還不是高就?”王寬笑道:“大庭懷恩現在可是直接為大將軍效力了,你在他手下當虞候,將來仗打完了少說也能授個守捉、鎮守使!” “你想多了,現在大庭懷恩可不是去當斥候射生,干的是其他差事,只怕不那么容易立功了??!了”“其他差事?什么差事?” “算算賬,點點數,什么的,你覺得這能當上守捉,鎮守?” “算賬,點數,讓你?”王寬詫異的瞪大了眼睛:“你這十根手指不去拉弓弦去拿算籌,上頭沒昏頭吧?” “也不是昏頭!”阿至羅苦笑道:“大庭懷恩估計是沒人手了,才把我這種人也拉過去用了?!?/br> “對了,你還沒說要你算什么呢?” “還能算什么,無非是麥餅,粟米餅,腌豬rou,腌魚,豆油,麥酒什么的!”阿至羅嘆道:“聽大庭懷恩說,大軍一動,耗用的糧秣就數都數不清,若是都從河北調用,途中轉運的花費就數不清,所以最好是從就地調達,就是從咱們當地買的意思??晌艺f這里都打了幾年仗了,啥都沒了,哪來的多余吃食出賣?!?/br> “是呀!”王寬嘆道:“若是往年那是好說,光是我家就有三屯存糧,現在就算有點糧食,也得留著供鄉里人吃,哪里有多余的賣給你們?!?/br> “上頭不是讓你們現在賣糧,而是明年,他讓我先清點一下距離官道近一些田莊能產出多少糧食來,可以先付兩成的訂金,來年再交糧!” “訂金?”王寬機敏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這么說我可以先拿錢,來年再給糧食了?” “好像是這個意思!”阿至羅揉了揉后腦勺:“不過只有兩成!剩下的八成得等到來年交糧才給?!?/br> “兩成就兩成,白給的錢俺不嫌少!”王寬精神大振:“對了,你有沒有聽說要幾成息?” “幾成息?啥意思?”阿至羅不解的問道。 “現在拿錢,來年才交糧,這當中幾個月功夫不是等于借給俺使了?難道不用付利息?” “寬哥你說的是,我怎么。就沒想到!”阿至羅這才反應過來,他回憶了一會兒:“好像沒有,至少我是不記得有提到這個!” “那好,你替我打聽一下,只要息不高于一年三成的,俺就借,不,咱們村的人都借,現在正是缺錢的時候,真是久旱逢甘霖呀!” 聽到這等開心事,王寬喚人拿了瓶果酒來,與阿至羅二一添作五分了,喝了起來。王寬突然問道:“阿至羅,你有沒有覺得奇怪,俗話說兵貴神速,這打仗都是越快越好,大將軍這么拖下去,到底是為了什么?” “不知道,難道是倉促間拿乞四比羽沒有辦法?” “這種鬼話你也信?”王寬翻了下白眼:“十個乞四比羽也及不上一個大將軍,照我看,大將軍這是想拖下去!” “拖下去,這能有什么好處?不可能吧?” “嘿嘿!當然有好處!”王寬笑道:“就拿你剛才說的那事來說,這是給咱們好處。就和大災之后,施舍濟民,官貸種子啥的一樣,你覺得那些得了好處的人會念誰的人情?” “自然是大將軍!”說到這里,阿至羅也反應了過來:“你是說大將軍收買人心!” “我可沒這么說!”王寬笑了笑:“不過我勸你應心里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