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句話一出, 原本熱鬧的縣學門口,不少人都看過來。 穿著縣學冬服的紀元成為眾人矚目焦點。 瘦弱,年紀小, 眼睛明亮有神。 就是他了! “他那首詩, 成了激勵黃舉人考試的動力?!?/br> “還幫縣令脫困呢?!?/br> “天啊, 我爹極喜歡這首詩, 每日在家練字時,寫的就是這首詩?!?/br> “看著也不怎么樣啊,穿的竟然是縣學給的衣服,一個窮鬼?!?/br> “僥幸而已,算什么本事,科舉考詩詞嗎?!” “現在重文章, 輕詩賦,詩句寫得再好,連童試都過不了!” “文章需要積累,他這種家境, 怎么可能讀好文章, 自然作不出?!?/br> “別說了, 他這么小就能考中縣學?別是因為那首詩,走了后門吧?!?/br> 李廷剛要上去跟后面的人理論,就被另一個聲音呵斥?。骸伴]嘴吧!你們這些人,有什么資格說紀元,有本事也做出一首竹石出來!” “有錢了不起?家里窮怎么就不能讀了?” 紀元下意識后退半步,只聽兩方直接吵起來。 一邊吵自家家學淵源, 什么什么做了什么官, 家里又有多少藏書。 每日看的都是名家文章,你們拍馬也趕不上。 他們大多衣著華貴, 看著養尊處優。 另一邊說自己耕讀為生才算厲害,還說本朝先祖當初就是種田的,你敢看不起窮人?士林風氣都是被你們這些人敗壞的。 什么叫天道酬勤,力耕不欺,你們懂嗎。 這邊的人全都穿著縣學發的冬衣,鞋子不同,能看出家境貧寒。 兩邊吵得唾沫橫飛,紀元默默再后退一步。 看來就是借著他吵架而已。 “別吵了,一會訓導來了?!鼻懊嬗柍饴曧懫?,一個衣著不俗的十八九青年道。 后面也跟個人,穿的是縣學發的冬衣,年紀稍微大些,約莫有二十:“今日開學,不要鬧事?!?/br> 方才吵架的雙方默契分開,顯然這種情況不止頭一次。 只聽周圍人喊著:“蔣克舍長!” “常慶才是舍長!蔣克只是副舍長!” 舍長跟副舍長,大概就是班長跟副班長。 眼看又要吵起來,穿著冬衣的常慶舍長道:“你就是紀元?快進來吧?!?/br> “咱們都是童生科的同窗,不要爭吵?!?/br> 紀元默默走過去,李廷自然也跟過去,他穿的也是縣學發的冬衣,自然沒人說什么。 等人散了,紀元才聽到周圍七嘴八舌的聲音。 對面的學生們,大多家境不錯,都是縣城豪紳家的子弟,或者是縣城做買賣的。 后者為商籍,多是前者士族子弟的狗腿子。 但他們共同點是,都很有錢,所以平時很看不起窮苦人出身的同窗,稱他們這些沒錢衣服,只能穿縣學衣服的人為窮酸社。 也是夠刻薄的。 當然,“窮酸社”的學生們,喊對面為銅臭社,對清高的讀書人來說,這名字夠讓人生氣的。 “窮酸社”跟“銅臭社”平時針鋒相對,什么事都要爭個高低,這次入學考試也不例外。 新招的二十名學生,是什么身份,對他們很重要。 所以一大早,大家眼巴巴地看著。 紀元的名字大家都聽說過,那首竹石在正榮縣過年期間,一直被各家長輩拿出來說。 最后一句肯定是:“八歲的孩童就能寫出這樣的詩句,真厲害啊?!?/br> 特別是家中有來往的豪紳子弟,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所有人都在默默說,要是紀元跟他們一樣,都是官宦之后,那就放過他。 如果是“窮酸社”的,整不死他! 紀元無奈,可惜了,他確實很窮酸。 但對他來說,也確實是無妄之災。 紀元跟李廷聽著身邊的人細數跟銅臭社的“淵源”,最后還是常慶舍長道:“不說了,先去精舍吧,把行李放一下,帶著你們倆去認認地方?!?/br> 精舍便是宿舍。 縣學的宿舍跟課堂一樣,分為三個院子。 甲等院子,住的都是有功名的生員,生員便是人們俗稱的秀才。 正榮縣的縣學一共有十五個秀才,年齡在二十五到四十三不等,平日不怎么出來。 秀才可見官不拜,平時有俸祿,身份不同。 他們的兩位夫子也是縣學里最厲害的,兩位都是舉人。 一位是浙東余姚人,精通《禮記》《禮儀》《周易》。 浙東人開館授徒多精于這些,是縣令親自請的老師。 另一位年長些,今年六十二,對《春秋》的理解遠超旁人,為正榮縣本地人,也是整個縣學里的支柱。 乙等院子,住的是過了縣學內部考試的學生,一共二十八人。 正榮縣縣學年底也有大考,考試通過,便能升入乙等。 而能進入乙等院子,便說明他們已經有沖擊秀才功名的機會。 他們也是正榮縣最有機會考上秀才的人,故而讀書極其用功,天不亮便起來,晚上更是燭火長明。 畢竟考上秀才,不僅有俸祿拿,以后的出路也多,這可是改變命運的考試,他們只差臨門一腳,讀到吐也要讀。 最后,就是丙等院子,那就是紀元他們所在的。 這里面的人就簡單了,既沒通過縣學內部考試,甚至剛剛才考進縣學。 對他們來說,還要努力學習,努力考試,才能升入乙等,才有資格去考秀才。 丙等院子的學生也最多,一共五十五人。 平日鬧的“窮酸社”“銅臭社”也多是他們。 丙等院子的環境也最差,十人一間,不像甲等乙等,都是雙人間或者四人間。 由此也可見趙夫子說得沒錯。 縣學的一切,都是為了科考。 住宿如此,分班也如此,一步步上前,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讓紀元意外的是,宿舍里倒是沒分什么什么社,窮酸跟銅臭是混住的。 舍長常慶解釋道:“都是教諭隨機排的,不讓隨便挪位置?!?/br> “不過他們平時只有午休會用,晚上都會回家,放心吧?!?/br> 有意思,縣學里兩個社水火不容,紀元不信教諭不知道,但卻讓大家混住,肯定有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而且班長跟副班長,也是一個窮酸社,一個銅臭社,很難不讓人覺得是故意的。 紀元沒有多說,開始打理自己的床鋪。 一張床簡單得很,紀元帶的也是縣學發的被褥。 李廷那不同,他家境到底不錯,出來求學他爹也支持,好用的被褥還是有的。 常慶看了看李廷,試探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啊?!?/br> 李廷愣了下,隨口道:“種田的?!?/br> “哦哦,看來你家還不錯,帶的東西很好啊?!?/br> 紀元接話:“你繼母也讓你帶?” 常慶頓住,趕緊道歉。 等這個舍長常慶走了,李廷才皺眉:“他這是在做什么?!?/br> 紀元搖頭。 其實紀元大概明白,應該是怕李廷家境好,所以是對面的人? 所以他才開口說了李廷繼母的事,讓對方不好再問。 宿舍很快來人,跟窮酸社的人不同,銅臭社的人都是草草放下東西完事。 縣學不準帶奴仆,他們也懶得收拾,反正平時又不住。 紀元把床鋪收拾好,再把筆墨紙硯放在床頭旁的小書桌上。 不出意外,這以后就是他讀書的地方了。 收拾好之后,又有穿著縣學冬服的人帶著他們去各處逛逛。 縣學不算大,后院是住宿跟食堂,前院則分為四個地方。 “研學處,平時是夫子們所在的地方,我們不經傳喚,輕易不要來?!?/br> 老師辦公室。 “尊經閣,里面都是咱們縣學藏書?!?/br> 圖書館。 “明倫堂,平日夫子,明經博士,便是在這里講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