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吻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口，帶著一絲顫抖和試探，卻又迅速地將我卷入那片熟悉又遙遠的回憶里。

    時間倒退，回到叁年前，松林雅宛。

    那是個尋常的夜晚，我輕輕打開房門，站在走廊里朝對面看了一眼，那是顧安念的房間，門虛掩著，縫隙間透著微弱的燈光。我拐進廚房倒水，剛從冰箱里取出水瓶，走過父母房門口時，隱約聽到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爭吵聲。

    我停下腳步，靠近門邊，悄悄伏耳傾聽。

    “你什么意思？”爸爸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卻藏不住煩躁。

    “顧正華，我覺得你該管管安念和詩涵?！眒ama聲音焦急，帶著明顯的不滿。

    “我這也是為了這個家啊，我不出去賺錢，錢從哪兒來？”

    “榆木腦袋！我沒讓你不工作，我是希望你能多關心一下我們，關心這個家，關心我！”

    “我這還不算關心？”

    “一個月回一次家，這叫關心？”

    屋里陷入一瞬的沉默。

    我轉身，輕輕走開。父母的爭吵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最近變得特別頻繁。我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么正在斷裂，像冰層下慢慢浮現的裂縫，隨時都可能塌陷。

    我心口悶得慌，無意識地走到了顧安念房門口。

    門沒關嚴，我站了一會，才輕輕推門進去。

    他正在課桌前寫作業，頭埋得低低的，脊背筆直，認真極了。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驚喜：“jiejie？”

    我看著他，心里的陰霾忽然散了一些。裝作不經意地走進來，坐到了他的床上。

    他的目光跟著我，從我走進門一直跟到床邊。

    “你來找我干什么？”他一邊問，一邊又低下頭去繼續做題。

    我撇撇嘴：“沒什么事，挺無聊的，就來陪你一會兒?！?/br>
    他點了點頭，沒說話，又繼續寫著作業。

    我盯著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點不爽。他總是這么聽話，又總是對人疏離得像只貓，只有在必要時才親近人。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他感受到我的靠近，抬頭看我。

    我低頭去看他寫的題，臺燈打在他的練習冊上，白紙上密密麻麻寫著整齊的字跡，筆記條理清楚，公式寫得一板一眼，連每一道計算過程都精確得像刻出來的一樣。

    我挑眉：“難嗎？”

    他看了一眼題目，搖頭：“不難?！?/br>
    我從一旁抽出他的筆，半蹲著在他的作業本上算起那道題。對于已經升上初中的我來說，這種小學數學不過是小菜一碟。

    可我清楚，他比我聰明多了。顧安念總是比我努力，比我溫柔，比我安靜，也比我更懂事。

    可也正是這份溫順和懂事，讓他逆來順受，不會爭，不會搶，什么都默默吞進肚子。

    我下巴靠上了他的后腦勺，忽然看到他耳朵微紅。我忽然來了興趣，伸手捏住他的耳垂。

    他的耳朵軟軟的，帶著些微熱的體溫，像極了春天曬過陽的糯米團。

    他輕輕躲了一下，顯然有些不習慣我這樣靠得太近。

    小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他乖得像個玩偶，怎么擺弄都不會生氣。

    我捏住他的耳朵，他有些抗拒：“jiejie你干嘛??？”

    我嘴角一彎，笑著說：“安念，借我摸摸，你的耳朵好軟?！?/br>
    他說“不要”，逃回了床上。

    我不甘心地追上去，一把把他摁?。骸澳闶俏业艿馨?，為什么不行？”

    他掙扎了幾下，但力氣明顯沒我大。我把他壓在床上，他的耳朵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眼睛里浮著慌張。

    我看著那紅紅的耳朵，腦子一熱，俯身咬了一口。

    他頓時一顫，眼圈紅了，然后哭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抬頭看他：“你怎么哭了？”

    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著，委屈得不行。

    這時，門“咔噠”一聲被推開——是mama。

    她看到我倆的樣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顧詩涵，你又欺負你弟弟？”

    我慌了，心里一急，也哭了起來：“我沒有！”

    mama看著我們倆，一個哭得傷心，一個哭得不清不楚，只能一左一右地把我們摟進懷里，輕聲哄著。

    mama哄了我們很久，眼里滿是無奈。她問了許多次我們為什么哭，但始終沒得到答案。我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弟弟哭得委屈巴巴，像只找不到家的小貓。

    她沒能從我們嘴里問出所以然來，最終也只能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追問。

    等顧安念哭累了，他抽著鼻子，一言不發地從mama懷里掙脫開，低著頭回到書桌前，繼續寫他的作業。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我也被mama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替我掖好被角，坐在床邊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她說：“詩涵，不要再欺負弟弟了，你是jiejie，要懂事一些?！?/br>
    我看著她臉上的疲憊——那是一種藏不住的、徹底xiele氣的疲憊，連眼神都失去了光。她站起來時腳步輕飄，像是隨時會倒下去。

    她走后，門輕輕掩上。我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窗外的松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那聲音像呢喃，又像哭泣，一點點拂過夜晚沉默的輪廓。

    家里變了。說不清哪里怪，可就是感覺不對勁。我自己也是。

    胸口悶悶的，像壓著什么東西，一種說不出口的沉重。

    就在這時，房門輕輕“咯噠”一聲，被人推開了。

    我閉上眼睛，以為是mama回來看看我睡了沒有。

    有人走進來，腳步很輕，慢慢地靠近我的床邊，站了一會兒。

    那道氣息靠近了，我的床墊輕輕一沉。然后，顧安念小心翼翼地鉆進了我的被窩里。

    “對不起，jiejie……”他的聲音小得像風，帶著一點哭過之后的哽咽。

    我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看向他。

    他的眼睛還濕漉漉的，在夜色里泛著微光，像兩顆蒙著霧氣的玻璃珠，透著真誠與委屈。

    “我不該和jiejie吵架?！彼偷偷卣f，眼睛濕潤卻倔強地盯著我。

    在他的世界里，錯的是他。他以為是他惹我生氣、讓我哭了。

    可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是我看他哭了，于是我就要哭得更厲害。

    這樣，mama才不會怪我。這樣，我才是那個“更可憐”的人。

    他在我懷里不停地道歉，小聲地哄我，像個做錯事卻不知道怎么補救的孩子。

    我輕輕把他抱進懷里，把這個軟綿綿的小家伙緊緊圈住。他整個人蜷進我懷里，小小一團，心跳靠著我，輕微而真實。

    我不懂爸爸mama那些話的真正含義，但我能感覺到，那個家正在悄悄瓦解。

    或許未來，我不能指望爸爸，也不能再依賴mama。

    或許……以后，只有我懷里的這個小家伙，會一直陪著我了。

    我什么也改變不了。我不能左右爸爸mama的爭吵，不能阻止他們離婚，不能讓他們回頭。

    但我可以選擇我的世界，而我愿意選擇的——

    只有顧安念。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安念，該睡覺了?！?/br>
    他在我懷里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夢：“晚安，jiejie?！?/br>
    我也閉上眼，把他摟得更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