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季柚珈悄悄打開他臥室的房門,溜進了洗手間中。 扭開水龍頭,水嘩嘩傾泄而出,抬起沾滿白色jingye的手,她驟然微微一怔,耳邊被季父開得極大的電視音量在這一刻被清澈的流水聲占據,腳下輕飄飄的,腦袋放空,目光未曾從手上離去。 手上是來自于自己弟弟的jingye,guntang的、濕粘的、腥腥的,石楠花的味道一點點侵蝕她的鼻尖。 在心底是說不清的感覺,除了在床上觀賞他情動之際時心中會浮動幾絲興奮的情愫,此刻,全然飄蕩無存。 水聲還在嘩嘩流動,很快客廳傳來了季父的叫罵,“季柚珈你要死??!水不要錢?!真是不當家不懂錢的緊張性,還不關掉!” 季柚珈收回神,雙唇緊抿,將手伸進流水中,任憑冰冷的涼水一點點將自己手上的液體沖洗干凈,直到溫熱在她的手上蕩然無存,她才將水龍頭關閉。 隨意扯過放在洗漱臺旁的紙巾,胡亂搽干凈手后離開洗手間,這次她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離開,打開大門離開了這個家。 房門關閉的聲音被電視機的音量所掩蓋。 身影隱匿與狹窄黑暗的走廊中。 季柚珈漫無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單薄的衣裳阻擋不住夜晚寂寥刮骨的寒風,冷風作亂,刮飛了她額頭前的發絲,長發在空中不受束縛地飛舞,已經入秋的深夜多了幾分寂寞。 控制不住清咳幾聲,像是要把肺中剛吸進去的冷清給咳出。 在這座落后貧瘠的城市中,何處都沒有她的容身之地,這里沒有經濟荒漠開出的花,只有在干涸的泥地里苦苦掙扎的泥鰍。 這里沒有情與愛,唯有數不清的埋怨和痛苦。 好在她還年輕,她的四肢充滿活力能夠奔跑,她的思想足夠靈活能夠思考,她堅信自己終有一天會逃出這片荒漠的土地,告別這里的所有事物,到一個新的地方,那里不會有認識她的人,只會有全新的未知和機遇。 ... “噢!抱歉!我不是故意的?!?/br> 路上一個身形較為矮小的女生突然后退踩上了季柚珈的腳,放空的她被這一腳猛地踩醒,沉默地退了幾步,白色地鞋面上印上了一面黑色的腳印。 小女孩低頭一瞧,連忙蹲下身體,扯出自己長袖外套的袖子去擦她鞋上的臟印子,一邊擦拭一邊十分歉意的開口:“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身后會有人,我給你擦干凈?!?/br> 季柚珈將那只被踩臟的腳緊急往后撤,“沒關系的,不用擦不用擦,反正我的鞋也是臟的?!?/br> 聞言,小女孩緩緩起身,抬起頭,窘迫:“實在是對不起...” “沒事?!?/br> 季柚珈目光隨意一瞥,瞥見了她剛剛不小心跌落的一沓卡片,彎下腰一張張撿起,那人見狀情緒倏然激動,蹲下身子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卡紙,又著急忙慌地撿起地上散落的卡片,“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卡片上的內容是黃色小廣告。 大概率是什么仙人跳的套路之類的。 之前這種黃色卡片一般都撒在舊集市里,或者被塞進小賓館的門縫上,只要一推開門,那幾張黃色卡片隨會散落一地。 只是往常大多來撒黃色卡片的都是兩兩組隊騎著電動車作案的“小團伙”,一人坐在前頭開車,一個人坐在身后的位子上,一旦開到指定的位子上后面的那人便會快速的掏出卡片撒一地,兩人再飛快的騎車跑開。 不然容易碰上巡邏路過的交警。 只是沒想到現在撒卡片的人竟然是眼前看起來未成年的一個小女孩。 些許是碰上什么難事了吧,畢竟現在童工查得挺嚴格的,若是想賺錢,只能兼職一些不入流甚至違法的活兒。 季柚珈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當作沒看著,默默點了點頭后緩緩站起身離開了這里。 沿著小路直走,她來到了橋底下,站在河邊,河水旁的氣溫低許多,每一陣撲面襲來的寒風裹挾濕意。 橋底下人煙稀少,多的只有一些從橋上扔下、或被河水沖上岸的人類生活垃圾,靠近河流,她還能隱約嗅到工業廢水的臭味。 風掠過,河面蕩漾,橋上的路燈折射而下,河面上落著許多跳躍的金光斑點。 思緒隨著河流飄得很遠,記憶隨風飄蕩,她勾起往昔的尾巴,昏暗中她看清自己小時候的臉龐。 稚氣又單純。 小時候她有七年的記憶都停留在更加破敗貧瘠的老家農村里,聽季父母的交談中她大概而知出了百日后她便被季父母連夜驅車送往了季父的老家里,那是個山連著山、山路曲折的農村,她一歲時,那里甚至沒有通網,奶奶爺爺兩人只有一臺老人機但只能用來聽歌而無法打電話,前叁年里季父母只回來一次。 他們卡著時間在她有記憶的第五年終于回到老家過年,同時還帶來了一個他們口中的“小兒子”——她的弟弟。 姐弟兩見面的第一天,因為爭奪一包零食,她被當著眾多親戚的面被季父扇了一巴掌,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將她扇倒在地,她愣了叁秒才哭出聲。 那天她才真正明白眼前站在她面前兇神惡煞的男人是她名義上、血緣上的父親。 再次之前她并不知道她的出生是要依靠父母的結合才產生的。 因為爺爺常常和她說,她是從垃圾桶旁邊撿來的。 所以小時候的她總是會認為垃圾才是她的姐妹或者朋友,再奶奶爺爺因為生氣打罵她時,跑去垃圾桶旁躲起來。 畢竟垃圾桶才是她的出生地,不是嗎? 他們回來的第叁天,趁著季父母都不在家,爺爺奶奶再廚房忙活時,瞧見正站在一旁玩著玩具的弟弟,她靈光一閃。 想著既然他們口口聲聲說眼前的比她還要矮的人是她的弟弟,那么他肯定也是從垃圾桶出生的吧。 她思考著,須臾,她拎著季盛年去往她經常呆的垃圾桶處,走到垃圾桶旁,她突然發現這個小弟弟的身體剛好和垃圾桶適配。 她找來幾塊石頭和被丟棄的木板,墊在自己腳下,艱難抱起他后,再將他放進只倒有一點垃圾的垃圾桶中。 扒拉在垃圾桶邊緣往下望,弟弟手上正拿著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抬起頭。兩只亮亮圓圓的大眼睛盯著她,季柚珈盯了他手里的東西半晌,眉頭皺起,思考著那根被粉色的小棒子插的粉色小圓球是個什么玩意。 弟弟朝她舉起小小的雙手,像往日對mama要求抱抱那般,沖著季柚珈牙牙學語:“抱抱...” 她默不作聲地盯了許久,伸出手——一把搶過了他手中那根粉棍子,學著他的樣子含在嘴里。 甜絲絲的。 好吃。 弟弟有點懵,白靜的嬰兒肥小臉被冬天凍得有些泛紅,他又舉起了手,要抱抱。 季柚珈瞧他手上空蕩蕩的,會想到村里的小賣部里好像也賣過這個東西,害怕弟弟哭鬧,她也怕自己被打,便跳下自己搭起來的小臺階,含著棒棒糖小跑到小賣部里。 用自己存的五角錢買了一根一樣是粉棒子的,老板告訴她,這叫做“棒棒糖”。 她拿著買好的棒棒糖返回垃圾桶,卻發現弟弟已經從垃圾桶里被人抱出來了,不遠處他瞧見了他,邁開小腿踉踉蹌蹌地向她跑過來,兩只小手舉高高,嘴里還喊著含糊不清的話:“jiejie…抱抱…” 季柚珈歡快的腳步停下,望向他身后的一群人──爸爸mama還有爺爺奶奶,都在用同一張臉盯著她。 那時年紀小,她并不懂這種相同的臉被稱為什么,現在回想起來,她明白了──那是一張張恨不得殺了她的帶著仇意的臉色。 不過他們并沒有在大街上拉著她追打。 晚上回到家里,她躺在床上,老家的房間不夠,mama被分到了和她一個房間。其實那一夜她并沒有睡著,她只是學著模樣,閉上眼睛,因為她知道只要閉上了眼過不了多久mama就會躺在她的身邊,安安靜靜的陪著她。 哪怕她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會睜開眼。至少她能在黑暗中去觸摸mama,感受她身上的溫度。 她也好想和弟弟一樣,朝著mama舉起雙手,就可以得到mama的擁抱。 也許在前兩天晚上的某一個時辰mama也在她睡著時擁抱過她,就像她擁抱mama那樣。 所以她早早就閉上了眼睛,在心里打賭,她要這次親身感受mama的擁抱。 只是她的愿望落空了。 房門推開進來的不僅有mama,還有爸爸。些許是瞧見她一副熟睡的模樣,便毫無顧忌起來。 男人壓低了聲音:“你瞧那個死丫頭,一副害人精的模樣,今天要不是我早些回來發現盛年不見了…恐怕這害人精要把盛年給害死了!” mama在說話:“反正過完年她也是留在這里的,不會跟在我們身邊?!?/br> “就這叁天就給我惹出這種事,讓她跟在我們身邊還了得?” “那你想怎樣?” “……” 男人沒聲了,許久,才開口:“當初就不應該要這個孩子?!?/br> “誰知道她會是女孩?!眒ama帶著深深的嘆息。 “她死了最好,不然后續還要花老子更加多的錢!我的錢還得留給盛年呢!” “的確,現在拖著她不上幼兒園,可拖不到小學啊,到時候上了初中開銷得更多了……” “我看啊…不如…”男人的聲音拉長。 mama語調多了份震驚:“你想做什么?” “反正這個村子偏,往日里病死幾個女娃也不會有太大問題。這冬天冷,小女娃身體素質可不好,村里過年沒醫生,治不了病…” “可…可她是我們的孩子啊…” “怪就怪在她投錯了胎!和我們沒關系!你要想清楚了,你要她,還是要我們盛年!” “我…我…”她帶著顫音支吾。 “過了這村沒這店了,你要想清楚啊,過完年我們就要帶盛年回去了,我爸媽都老了,萬一哪一天突然不行,這孩子肯定要跟在我們身邊。你想想她今天做了什么事,第一天還學會強盛年的東西。指不定以后跟在我們身邊要搶我們兒子的其他,若是今日不做,以后可再難有這個機會了!” “可是…” 他蠻狠打斷:“別可是了!盛年和這個死丫頭,只能選一個!” 她被步步緊逼,狠下心,閉上眼,咬牙切齒:“我要盛年!” “好、好,有你這樣賢惠的老婆,老子果然沒看錯人!” “那你想怎么做?” 腳步聲緩慢靠近床上,躺在床上緊緊閉上眼的季柚珈不由緊張。 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聲音,最終停在床邊。藏在被子里的手緊緊握拳,睫毛輕輕顫抖。 mama和爸爸想要做什么?她暗暗咬牙思考。 耳邊傳來輕微的動靜,她正要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一股窒息感迎面而來,粗糙的布料在她白嫩的臉上摩挲,柔軟卻又密不透風。 她猛地明白──臉上壓的是mama睡的枕頭。 此刻正死死壓在她的臉上,她掙扎,搖晃頭,身體在老舊的床面上滑動,發出吱呀的聲音。 “老公,她沒睡著!”耳邊是mama尖叫的聲音。 男人冷聲呵斥:“閉嘴!還不快來幫忙!快按住她的手和腿,別讓她掙扎太大,弄出動靜可不好?!?/br> 季母聞聲上前,按住了她撲棱的雙腿。 其實她小小的四肢并不能弄出多大的動靜,季父牟足勁摁在枕頭上方,她就連呼喊都做不到。 在瀕死的那一刻,血管里的血液凝固發涼。 她不再掙扎。 季母感受手下的腿一動不動,瞬間吃驚恐懼的捂住了嘴,顫抖身體和聲音:“她、她死了…她死了…” 季父發狠道:“還沒死,你看她胸口還在起伏,還在呼吸?!笔稚系牧庠絹碓酱?,被按的枕頭兩邊已經貼上了床面,季柚珈再無呼吸的機會空間。 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哭泣聲,季父猛地松開枕頭,兩人匆忙慌張地跑出臥室。 空氣再次流進她的肺里,但她一動不動,頭上仍然頂著那個枕頭。 …… 他說得對,就應該在那個時候把她殺了,因為那時仇恨還沒有播種、蔓延。 而如今她仍然活著。 是老天給她的獎賞。 是她給他們叁人罪惡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