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11
一瞬間,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下來,仿佛劉毅森說出的是什么咒語,有一半的概率能引發天崩地裂的世界末日,另一半的概率未知會發生什么,但從來沒有人膽敢嘗試過。 成天驕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抬頭,身體徐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手里的applepencil在修長纖細的手指之間轉動起來。 頓時,劉毅森聽見了周圍一圈人倒抽涼氣的聲音。 成天驕直直看著劉毅森,挑起眉毛,下巴微抬,胸膛因為刻意深呼吸而起伏著,眼神犀利——劉毅森認得他的這副表情,這代表他在憋著些什么想法,最大的可能是憤怒——他的聲音平靜又輕柔:“是出于什么角度和原因,你會問我這個問題?” 劉毅森也直直地看回去:“出于你看起來明顯很累的原因。該回家休息了?!?/br> 成天驕瞇了瞇眼,胸膛起伏得更明顯了,不知道是在壓抑著什么情緒。他雙唇一抿一張,馬上又要吐出尖酸刻薄、極盡嘲諷的難聽話來,“你……” “老板,你的——”婉明手里捧著幾包話梅走了進來,然后才意識到辦公室中古怪的氣氛,往桌上伸出的雙臂僵硬地停住,“……快遞到了?!?/br> “什么快遞?”成天驕的注意力還是被她吸引了過去,看清她遞過來的東西后,神情從冷漠轉為了疑問,“不是已經寄家里了?我地址填了雜志社嗎?那家里的那些是……?”接著,他緩緩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劉毅森。 劉毅森仍然站在原地,略帶擔憂地皺眉看著他,沒有意識到他情緒的轉變。 看著他,成天驕的心頭突然泛起幾絲酸痛。片刻的停頓后,他把那幾包話梅放進了抽屜里,開始收拾桌面上的東西,“……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早點下班?!?/br> 一聽這話,眾人迷茫而又欣喜萬分地離開了辦公室。成天驕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推開辦公椅站起來,正要去拎包,東西已經被劉毅森給自覺拿起來了,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兩人一起回家,一路沉默。 其實劉毅森的感覺沒有錯,成天驕就是故意在惹他生氣。 成天驕一直都知道自己婊里婊氣的性格,能有一百種不同的方式來讓別人難受,但以前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一見到某個人就覺得不順眼到了極點,不罵兩句就不舒服。一方面,他知道這是激素變化導致的情緒變化,這并非他所能控制的,也咨詢過醫生,另一方面,他覺得劉毅森就是活該受他的氣。 某種程度上,成天驕想要趁現在來測試一下,劉毅森對他的容忍度究竟有多高,以及究竟有多少分是在容忍他,又有多少分是單純看在孩子的份上。 當成天驕在乎一個人的時候,他可以運用所有手段和自制力,用上他滿分的情商去照顧這個人的感受,包容對方的一切。曾經,他就是這么在乎劉毅森的,當然,前提是對方得讓他滿意?,F在嘛,明顯是劉毅森需要他多于他需要劉毅森,這么好的機會,成天驕怎么可能會放過?所以他名正言順地無理取鬧,要求劉毅森圍著自己轉,做任何事情都優先只考慮自己,順帶觀察一下劉毅森的反應。 到目前為止,劉毅森表現得其實很一般,雖然做到了隨傳隨到,出入接送,毫無怨言地滿足他的絕大多數要求,甚至買了低因咖啡豆,一周給他做一杯,還主動買了育兒參考書,閑著沒事的時候就翻兩頁。但成天驕還是看劉毅森不順眼,是那種隨時隨地都能讓他火冒三丈的不順眼。 成天驕知道發脾氣對自己和孩子都不好,在醫生的建議下,他已經開始有意識地調整心態了,甚至passy的實習生搞錯了資料,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指出來,沒有把人家當場辭退,還多給了一個月觀察期,連婉明都說他看起來狀態好了一些。但只要成天驕一看見面無表情的劉毅森,那股無名火啊,仿佛就是肚子里的小兔崽子給點著了的,燒得他渾身難受,一張嘴就想往外噴火。 他清楚自己在氣什么。他氣,因為在劉毅森眼中,他看不見自己。 哪怕在所有的耐心和照顧之下,劉毅森給出的一切時間和精力,都不是給他成天驕,而是給任何一個此時懷著他的孩子的男人。劉毅森是個愿意負責到底的好男人,成天驕相信,哪怕他再提出更過分的要求,劉毅森都會盡力為他做到,但這不是成天驕想要的關系。 是我或者不是我,有我或者沒有我,都沒有任何區別,我只是剛好出現在這里,剛好他需要一個人在身邊,剛好是我懷上了他的孩子。換做是另外一個人,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這就是成天驕當初和劉毅森分手的原因,如果這一點不改變,那其他事情也不會改變。而成天驕仍然對那改變有所希冀,他隱隱覺得自己丟臉,期待著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憤。 “后天做檢查?”劉毅森一邊剝著橙子皮,一邊問在客廳里用手機看著孕夫裝的成天驕。 成天驕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br> “都約好了?”劉毅森又問。 “嗯?!?/br> 劉毅森把剝好的橙子放到盤子里,走到他面前,“需要我一起去嗎?” “你想來就來唄?!背商祢満鼗卮鹬?,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誰攔得住你啊,劉總?!?/br> 劉毅森皺起了眉。說實話,對成天驕天天含沙射影、有意無意地用他以前的行為來懟他這件事,劉毅森開始有點厭煩了。一次兩次就算了,現在老被成天驕掛在嘴邊念叨,難道孩子出生之后還要天天用這種事來批斗他?而且劉毅森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就那一晚上喝醉了的意外,他也道過歉了,怎么成天驕就是揪著不放? “那我陪你去吧?!眲⒁闵S持著平靜,在他身邊坐下。 “那你可要多調幾個鬧鐘,而且是真正的那種鬧鐘,別到時候手機一關,又啥事也不知道了?!背商祢溓蹇樟速徫镘?。 劉毅森嘖了一聲,“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記得?” 成天驕的神情頓了一頓,然后小聲說:“你忘記的重要的事情還少嗎?” “我忘記過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劉毅森十分迷惑地反問。 這話可不是成天驕想聽到的。他可以現在就把劉毅森曾經忘記過的紀念日、生日,答應好了的晚飯,說好的假期,每一件事都拿出來,好好問一問劉毅森當初為什么會忘記了。但成天驕知道,沒有人會喜歡被這樣咄咄逼人地質問,或許劉毅森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那些是重要的事,甚至不會記得自己曾經遺漏過什么,問了又能有什么不一樣呢?想到這里,原本懶得再翻舊賬的成天驕心里更加怒不可遏。 “你忘記孩子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成天驕垂下眼,語氣冷淡,“是人生出來的,生孩子的那個叫作孩子的mama?!?/br> 劉毅森聽出了他話中的不滿,更加疑惑起來,耐性也開始漸漸消失,“我今天做錯什么了嗎?你又有什么新要求我沒有滿足嗎?是你自己不想結婚的,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你是孩子的mama?!?/br> 成天驕看也不看他,直接說:“我當然知道我是孩子的媽,我只求我的孩子以后別像你一樣對待自己的mama就行?!?/br> 在他把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刻,成天驕就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劉毅森渾身一僵,然后站起身來,徑直朝外走去,狠狠把門在身后摔上?!芭椤钡囊宦暰揄?,在客廳里回蕩。 成天驕有一剎那的后悔,因為在最后一刻,他能看見劉毅森臉上來不及掩飾過去的受傷。但當成天驕環顧四周,看見整潔干凈的墻壁和地板,同他們還沒分手的時候沒有什么兩樣,依然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屋主離開后不知什么時候才會再回來,他人在哪里、心在哪里,成天驕依舊不會知道。這樣子的關系,成天驕不想再勉強繼續下去了。 所以,劉毅森走了,是正好的事情。 成天驕故作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想要從沙發上起身,在傾身向前時感到一瞬的眩暈,大概只是坐久了大腦供血不足,卻也讓他渾身一晃,差點跌倒在地。他趕緊伸手抓住沙發靠背,勉強單膝跪著掉回了沙發里,眼前花作一團。深呼吸幾下后,成天驕的眼前才開始恢復正常視野,他停頓了幾秒鐘,擺出一副沒事的表情慢慢爬起,扶著墻走進了客房,開始收拾東西。 娃呀娃,這世界上能見到你媽我當眾摔跤的,都會被我給暗殺了,只有你能見到。成天驕苦笑著,這么在心里說,然后把那句莫名冒出來的“我這是逞給誰看呢”從腦海中強行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