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池林離開那天,雨從夜里下到了早上。樊山譽一夜沒睡,他聽著身邊池林的呼吸和窗外的雨,躺到肩膀麻了,早上起來滿胳膊的紅印。 池林比他先起,做早飯,又給樊山譽接了一杯刷牙的溫水。 其實今天該輪到樊山譽做的,但池林睡前交代,今天的所有事都他來,樊山譽不要插手。 樊山譽已經不太和他說話了,點點頭,答應一聲好。 他刷了牙出來,早餐已經擺上桌,一人幾個玉米面蒸的圓饅頭,一個有罐頭蓋那么大。 配小米粥,還有一點拌三絲之類的小菜,池林煎了蛋和培根,一大半都在樊山譽面前。 他的這種體貼入微叫人最難招架,如果不是真心,誰能做到面面俱到??沙亓钟H口說的話、他涼薄的表現,讓樊山譽不再相信他,同時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樊山譽像被抽干了力氣,他沉默地吃完早餐、看著池林把屬于他的東西全部收完,最后什么也不剩。 原來他一早就準備好了離開,池林留在家里的,只有那一盆他不好搬走的綠植、還有夜燈。 樊山譽現在也習慣了睡覺點一盞夜燈,暖黃色昏暗的光完全不會擾他清夢,他時不時能夢見池林、夢見北方白樺樹道邊的田埂。 其他什么都沒有了。 廚具是樊山譽的、家具是樊山譽的,書也好、池林蓋的毯子也好,都是樊山譽的。 但如果想不睹物思人,非得把這家里的東西全都換了。因為哪里都有池林的痕跡。他澆花的噴水壺、他沒看完的書,還有他用來給樊山譽蒸蛋糕的模具,有一回火大把蛋糕烤糊了,連著模具留了個黑印。 樊山譽忘不了,他什么都記得。 池林合上行李箱,動作緩慢地開始穿外套、戴帽子。那是樊山譽給他買的一頂布帽,看著太可愛就買了,準備冬天戴的。 池林不知為什么,戴著那頂不合季節的帽子,拖兩只行李箱站在了玄關前。 “別抽太多煙,”池林說,“也別喝酒,照顧好自己?!?/br> 樊山譽坐在沙發上,抹了把鼻子:“好?!?/br> “我走了?!?/br> 這一聲沒有回答,行李箱的滾輪聲響起,那扇池林打開幾百回的門推開又關上。很快,家里沒有了任何聲音。 樊山譽捂著臉,頭埋得很低。 門外池林看不出什么異樣,他走進電梯,按下了負一層,電梯開門時第一眼就看見了等在停車場里的池銘。 兩輛車來接他,一輛放行李一輛坐人。池林坐進商務車副駕,池銘也坐上來,俯身貼近,為他系上了安全帶。 “明天去醫院,你先回家休息?!背劂懻f,“我待會要回公司,小陸幫你收拾?!?/br> 池林點了點頭,他還沒說話,池銘盯著他,低聲問:“有心事?” 池林望著他,眸子在暗光里顯得很亮,和窗外冷淡的白色燈光有些趨同。 “哥?!背亓终f,“我好累?!?/br> “都結束了,沒事了?!背劂懻f,一手撥開池林半擋眼的發梢,想要吻他,池林卻低下了頭。 池林從不拒絕他的吻,這是第一次。池銘沒有勉強,打開空調和歌,第一首就是池林常聽的鋼琴曲。 池銘現在的常住點在市區,車外一直下著大雨,環海路上的椰子樹葉都被吹得亂搖?;以葡碌暮I蠜]有海鳥,一眼望去不知是霧、還是遼遠的海平線。 回到家的時候需要打開燈,池銘早給他留了一個房間,東西齊備,床邊就是玻璃門和擺有竹編沙發的陽臺。這里可以看見河流入海的港口、不遠處的金融街,還有不計其數的燈海與人群。 池銘終于做到了他早就期望的,帶著池林來到人群之上。 但他失去了些什么呢?他自己不知道,池林也不知道。 小陸帶著行李上來,就見池林在窗邊發呆。雖說還不到深秋,但只穿一件衣服也是要冷的,他放下手里的箱子,過去關了窗。 “池總交代過,不能受風?!标懺Uf。 “他走了?”池林問。 “下午有報告會,還有個項目的破土儀式。池總這段時間日程很滿?!?/br> “白萩呢?”池林掏了掏口袋,下意識要點煙,陸裕一下彎了腰。 “池先生,請不要讓我為難?!?/br> 池林都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收了煙,連著火機一起交到陸裕手上。 “白萩調到酒店去了,池總身邊目前只有我和馮先寧?!?/br> 池林坐在落地燈旁的沙發上,一手捂著肚子,靜瞧窗外的雨。 “你去忙吧,東西我自己收,不用你照顧我?!?/br> 陸裕點頭示意,沒有再打擾。 池銘的這套新房完全沒有他的參與,從購置到裝修,他一點也不知情,因而最像這里的外人。 從家具分格到配色,其實挑選的類型都在池林的審美范圍內,家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舒展而賞心悅目的。至少要比樊山譽的小蝸居第一眼看上去順眼的多。 但他習慣了走路有可能撞到所以被他貼上防撞軟貼的桌子、習慣了家里一切東西的緊湊,習慣了和大個子擠在單人小床上。為了不被擠下床,他們只能抵足而眠。 是否只是習慣呢? 誰也說不清。 池林用了一個下午收拾東西,他房間的衣柜里有很多池銘為他購置的衣服,其實沒有什么整理的必要,他水洗發白的二十塊棉T放在里面顯得很格格不入。 但池林還是全都收好了,整整齊齊地碼在衣柜某一層的角落。 衣帽間的這一面墻屬于他,另一邊是池銘。他的衣服相對來說很少,禮服和工作西裝都是比必需多出一兩套新的備用,他的裝飾品,諸如袖口和手表,也十分克制。 倒是池林這一邊的飾品陳列柜里,有一整塊各式各樣穿有寶石的環。他身上只有一個孔,戴在哪里不言而喻。 池銘不花多余的錢,他比誰都精打細算,但對池林從不吝嗇?;蛘哒f他比池林本人還要熱衷得多,因為他好美色、也可能是愛池林本身。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牽絆著他們的不是愛,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