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 保潔阿姨拿著手里的包裹有些進退兩難,有些茫然地詢問我,“是直接放到樓上的畫室嗎?” 我愣了一下。 梁硯一直在這座別墅里為我準備了一間畫室。 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為我購置各色各樣的畫具和顏料,然后哄著我去畫畫。 我摸著自己右手尾指凸起的骨節,那里早已愈合,可疼痛卻好像還流淌在神經里。 人們常說音樂能記錄一段記憶,是回憶的載體。在聽到相同的曲目時,總是回到曾經記憶里的那一刻。 可在我看來,痛苦似乎與音樂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生理上的病痛按理早已消弭在三年前那個雨夜,但那個刻骨銘心的夜晚,卻像是烙印一般刻在靈魂深處。 我對梁硯說:“……可是我以后不會再畫畫了?!?/br> 我不記得梁硯當時的表情,或者換一種說法,我并不是特別想看到他臉上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失望也好,惋惜也罷, 我明白,梁硯送我這些東西,除了對我右手落下殘疾的可憐,還帶著幾分敲打的警告。 ——我該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過著仰人鼻息的生活,自然便該有幾分自覺:梁硯為我擺平前事,我即便傷痛難當,也不該對著自己的金主顧鏡自憐。 于是我拿起畫筆,有些艱難地向他解釋:“對不起。我是真的畫不出來?!?/br> 畫筆在潔白的畫布上扭曲出奇怪的丑陋線條,我感覺我的眼睛變得空洞而又酸澀。我知道自己不該玷污自己心中神圣的畫布,我不該強求,可是我依然在畫布上落下那些難看的、甚至連初學者都不如的線條。 我結結巴巴地向梁硯解釋,我強裝鎮定,但我依然感覺我的聲音在發抖。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我早就忘了我當時是怎么和梁硯說的,我只記得梁硯站在我不遠處,居高臨下向我投來的復雜眼神。 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靜,臉上依然掛著那一點看上去很溫柔,讓人心甘情愿就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笑容。 那個笑我不知道真假,也許他正戴著假面假惺惺地看我的笑話,但不能否認,他的聲音的確溫柔。 他似乎是再不能容忍我用他高價買來的昂貴畫筆和顏料畫出那樣丑陋的線條,他略帶些強硬地將筆從我手中奪去,修長的手指從我的發間穿過,像是擼貓一樣摸著我的頭發。 “沒關系?!?/br> 他那樣靜靜地看著我,“你不想畫就不畫?!?/br>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梁硯看著我,似乎是遲疑了片刻。他停頓了一下,又像是半開玩笑一樣說道,“但是買都買了,就先放在樓上吧?!?/br> 我想告訴梁硯我現在看見畫具時來自精神上以至于反映到身體上的生理性厭惡。 我知道我不是厭惡作畫,可是我在梁硯的面前我無能為力。 他的溫柔和強硬是cao縱我這具傀儡的最好引線,我是他不得遠飛的風箏,他一牽一引之間,我被永遠困在他的身側,至死不得超生。 我點了點頭,也許真的點頭了,但我知道我并不是那樣的情愿。 我說:“好?!?/br> 于是二樓上的一個空房間便成為了所謂的畫室。諷刺的是那間房間里除了堆放著梁硯從全世界各地尋找來的各種畫具和顏料,一副作品都沒有。 哦,也許是有的。那副我用畫筆在畫布上扭出的難看到不能再難看的丑陋線條,被梁硯裱了掛在墻上。 我看見只覺得很反胃,我不想猜測梁硯背后的用心,但只是每個不得安眠的夜晚只要一想到它,酸水便順著食道向上翻涌,幾乎要腐蝕掉我所有的肌理。 于是我在一個梁硯沒有回家的晚上上了樓,悄無聲息地用打火機把它燒成了一捧干灰。 …… 我從短暫的記憶里抽出身來,看見玄關處保潔阿姨拎著包裹還是那樣的茫然,我心思動了一動,然后走上前去, “我來吧?!蔽覐乃掷锝舆^包裹,有些艱難地抱住了那些沉甸甸的東西,對著她露出一個笑容,“謝謝?!?/br> “咯吱”。我推開了畫室的門,將手里的包裹放在地上,然后用干凈的手背擦了一下額上的汗水。 畫室里經常有人打掃,我環視了一圈四周,這里干凈整潔,我曾經用過的畫架上甚至還沒有落灰。 這里我沒怎么來過,有些陌生。我轉了一圈,決定先把包裹里的東西歸置一下。 梁硯買的東西還挺五花八門,但確實能看出來是費了不少心思的。單那一套油畫刀只是從外觀上看就感受到它的奢侈,十分令人咋舌的同時,我的眼睛卻在一瓶顏料上停住了。 它被好好地安放在柔軟的絨布上,我讀出木盒上的英文“tyrian purple”,眼里流露出詫異和驚喜。 它最難得的不是其超出普通人想象的高昂價格,而是其產出量的稀少和原料的罕見。 傳說為獲得獲得這種稀有的顏色,地中海東岸上的骨螺和巖螺幾乎一度滅絕。無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樣一種色彩,我曾聽聞,有人將泰爾紫稱呼為“凝固的血液的顏色”。我心馳神往許久,卻從未見過它的真貌。 我依稀記得,在午后的天臺,我曾和一個人講過那神乎其技的色彩,那窮盡8000枚骨螺才只有1g的稀有顏料。 但我不想再自作多情地多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