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45節
寶書從馬背上躍下,一臉急切地說道:“小七,我終于找到你了!” 狐子七見寶書如此焦急,便問道:“出了什么事?” 寶書用袖子擦去額頭的汗水,神色凝重地說道:“太后一死,齊王按捺不住,竟然發起宮變!” 狐子七倒不太意外。 明先雪再是冰雪聰明,但到底在朝中沒有根基,又不過十八,怎么可能安安穩穩地當攝政王? 更何況,這朝堂向來是權謀斗爭的漩渦,以前尚且有太后這只老狐貍坐鎮,能夠壓制住各方的蠢蠢欲動。然而,如今太后已去了,皇帝無力執掌大權,明先雪在眾人眼中仍是個稚嫩的少年,權貴重臣們又怎會甘心向他俯首稱臣呢? 朝堂之爭,本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寶書見狐子七不言語,急聲說道:“齊王串通御膳房,在公子的晚膳里下毒,公子吐血,昏迷不醒!太醫都說,若搶救不當,公子活不過今晚?!?/br> 狐子七:……啊,不知為何,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偢杏X,齊王才是那個可能活不過今晚的人。 看到狐子七那淡定的態度,寶書臉上露出了疑惑與憤怒交織的復雜表情。 狐子七雖然不怕什么,但也不希望讓寶書這孩子太過難受,于是他迅速換上一副關切的面容,詢問道:“你們是如何確定是齊王下毒謀害的?” “如何不知呢?”寶書嘆了口氣,說,“齊王和侍衛長里應外合,殺入皇宮,直言要清君側?!?/br> 狐子七點點頭:“齊王的說辭,想必是明先雪謀害太后,脅迫天子之類的吧?” 寶書接口道:“正是如此,齊王聲稱公子看準太后潛心向佛,便假裝修行騙取太后信任,心生異志,對太后下毒手,導致太后薨逝。他還誣說公子雪脅迫天子,意圖篡位稱帝,挾天子以令諸侯。齊王帶著叛軍胡言亂語,還說自己是順應天意、替天行道,要為太后報仇,保護圣上免受欺壓?!?/br> 狐子七心想:……雖然這些話都是齊王為了謀反編的,但好像和事實微妙地對上了,似乎也不算冤枉了明先雪呢。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面對寶書,狐子七懷著一種保護幼崽的心情,掩飾般的冷笑說:“這齊王的算盤倒是打得響亮,只是他這借口編造得也太不高明了。公子雪的人品是眾所周知的,怎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寶書也憤憤地說道:“就是,公子為國為民,一心向善,卻被齊王如此誣陷,真是讓人氣憤難平!” 狐子七又問道:“既然情況如此危急,你怎么跑出來了?” 寶書面露苦澀,回憶道:“公子毒發之前,與我談起你的歸隱之愿。他雖心中萬般不舍,卻仍決定尊重你的選擇?!闭f到這里,寶書的眼眶開始濕潤,“但就在剛才,公子在病榻上一直呼喚你的名字……我深知他此刻是多么地想你,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騎馬出來,希望你能留下?!?/br> 說罷,寶書竟然要跪下來求狐子七。 狐子七把他攔住,卻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宮里情況一團混亂,你是怎么跑出來的?” 寶書又抹了抹汗珠,說道:“當時宮中一片混亂,激戰正酣。我趁亂跑到了后宮的一處偏僻角落,趁守衛不備溜了出來?!?/br> 狐子七實在很難相信寶書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廝能在重重圍困中溜了出來。 但看著寶書那真切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說謊。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一切,莫非是明先雪在暗中出手? 對了,只有他才有這樣的能力,確保寶書在混亂中安然無恙,并順利地找到自己傳情達意。 狐子七挑眉:果然,我就知道這毒娃娃不會這么順當地放我離開的。 怎么? 他見我走得毫無留情,還打算用道德綁架這一招,看我會不會心軟地選擇不離開嗎? 倒非狐子七對明先雪毫無感情,但這一招賣慘實在賣得過于明顯,幾乎是賣到狐子七臉上了。 狐子七不免有些逆反,不太想理會此人。 他相信,這毒娃娃有通天的本領,自然不會對這種程度的算計毫無防備,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場。 若真如此,他早幾年就被王妃弄死了,怎么可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所有害他的人都死光了,他卻兵不血刃就位極人臣? 如今還把寶書弄到他面前一哭二鬧的,這手段,倒是從權臣降級到一個姨娘的水平啊。 狐子七卻說:“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br> 說完,狐子七轉身就要走。 看到狐子七如此決絕,寶書震驚傷心又難以置信,一把拉住狐子七:“你當真這么狠心嗎?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你全然不顧?” 狐子七自然有很多絕情的話可以說,但出于保護小朋友的態度,狐子七不想搞得那么難看。 狐子七便也握住寶書的手,雙目如瀑布一樣嘩啦落淚,嚇得寶書都不吭聲了。 狐子七啜泣道:“你以為我很想走嗎?” 寶書滿臉困惑,不解地望著他。 狐子七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你想想看,公子以后是要做人中龍鳳的,我一個籍籍無名的草民,還是一個男子,在他身邊,只會敗壞他的名聲。以公子的人品,必然是對我不離不棄的。若要斬斷這段孽緣,只能是我自己下手,我自己走!這樣才能成全公子一世清譽,不耽誤他青史留名!這樣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得嗎?” 寶書震撼了,感動了,落淚了! 說罷,狐子七轉身淚奔。 寶書愣在原地,也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狐子七心想還是得跑快一點兒,不然懷里的燒雞快要涼了。 卻不想,他剛想出城門,靈敏的狐耳微微一動,隱約聽得城門外有悶雷聲一閃而過。 這聲音雖似雷聲,卻極為低沉,若隱若現,仿佛是風聲一般輕微。 狐子七一怔,定住腳步,回頭卻問寶書:“你聽到什么聲音嗎?” 寶書怔怔的:“什么聲音?” 狐子七抬頭仰望天空,只見烏云密布,低垂的云層仿佛觸手可及。然則,四周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異樣。 不尋常。 野獸的直覺讓狐子七渾身戒備。 寶書見狐子七躊躇不前,只當他還在猶豫是否應該離開公子雪。 寶書雖然被狐子七那一套“愛他就要離開他”的說辭給忽悠瘸了,但他性格還是天真浪漫的,覺得還是愛情比較重要。寶書便又勸道:“公子看起來真的很難受,我從未看過公子如此病弱的樣子……除了上次剜心蠱毒的時候?!?/br> 狐子七一怔:“你說什么時候?” “剜心……的時候?!睂殨姾悠咭荒樏H坏?,以為他沒記起來,便提醒道,“便是之前王府還在的時候,公子得了風寒,王妃還求他剜心取血,觸發了公子的蝕心蠱,公子因此臥病了好些日子呢?!?/br> 說罷,寶書打量狐子七的神色:“你還沒想起來嗎?” “想起來了,當然想起來了?!焙悠邍肃榈?。 狐子七想起來了。 明先雪那時候用心頭血試探他,如他喝了,便會中毒。 后來,明先雪又拿天子龍氣試探他,如他受不住誘惑,就會出事。 再然后…… 狐子七險些忘了,明先雪從來都是一個黑心肝的臭小子! 明先雪從未真正給過狐子七選擇的機會! 他所給予的,只有精心設計的陷阱、劇毒甜美的果實,以及深藏不露的試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探究狐子七的真心和底線。 明先雪總是以一種扭曲的方式,來確認他們之間的關系。 狐子七站在高聳的城墻前,目光不自覺地向上望去,城墻巍峨聳立,仿佛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將他牢牢地困在原地。 他的眼中仿佛映出了明先雪的眼睛——那雙深邃、明亮,總是充滿試探與考量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在默默地注視著他,無論他身處何地,明先雪的目光都會如影隨形,叫這誤入紅塵的狐貍無處可逃。 狐子七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睜開眼。 他轉過頭來,臉上的糾結已經消失,代之以一抹明亮的笑容。 寶書錯愕地看著狐子七的笑臉。 狐子七以輕松的口吻笑道:“你說得對,我應該跟你回宮?!?/br> 寶書大喜過望,立刻與狐子七一同回宮。 在回宮的路上,寶書心中惴惴不安,他恐怕宮里還是一片混亂,擔心著明先雪的安危。 然而,當他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卻驚訝地發現宮變竟然已經平息了。 宮內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與秩序,宮人瞧見寶書和狐子七,順順當當地行禮拜見:“拜見兩位大人?!?/br> 寶書原是明先雪身邊的小廝,為了方便他出入宮廷官府,也封了一個主簿的職位,故能稱得上一聲“大人”了。 寶書忙跟宮人們打聽齊王是否伏法了。 經過一番詢問,他才得知,就在他離宮不久后,侍衛長竟被副指揮使所殺。而那些原本參與叛亂的侍衛們,在副指揮使的勸說下紛紛倒戈,反而將齊王綁縛起來,扭送到御前。 如此,宮中的混亂得以迅速平息。 寶書不禁感慨萬分,這場突如其來的宮變仿佛只是一場夢,而現在夢已經醒來,一切又回歸了平靜。 寶書和狐子七匆匆回到蓮華殿。 卻見殿內國師齊厭梳和方丈正在說話。 見了方丈,狐子七微微一怔:“方丈,您已大好了?” 但見方丈雖然有些疲態,但精神尚可。 之前方丈在破陣時幾乎耗盡心力,險些喪命,幸好得到了齊厭梳的丹藥,才得以從生死邊緣挽回。 寶書趨步上前,急聲問道:“公子怎么了?” 齊厭梳平靜地回應道:“主簿莫急。剛才齊王被制服的時候,攝政王也恰好短暫地清醒了過來……” 狐子七聽到這話,心中暗想:那還真是“恰好”??! 齊厭梳自然不知道狐子七的腹誹,又說:“攝政王處理了要務后,可能因為精神消耗過大,又再次昏睡了過去?!?/br> 方丈也是滿臉擔憂地道:“他之前因為蝕心蠱而損傷了心脈,尚未完全恢復,現在又遭到了毒害,情況確實令人擔憂。我已經命人熬制了湯藥,但他卻不太肯服用?!?/br> 寶書忙說道:“若讓小七伺候湯藥,公子必然愿意吃的?!?/br> 這話音剛落,方丈和齊厭梳都齊齊望向狐子七。 方丈的眼神充滿期盼,齊厭梳的眼神則充滿八卦。 狐子七被這幾道視線弄得頭皮發麻,勉強一笑,說:“那我先去伺候公子了?!?/br> 說罷,狐子七便獨自走上樓梯,一路走上靈氛閣。